一个寒风凛冽滴水成冰的清晨,两架垂着布帘的马车悄悄驶过县城躺满乞丐的大街,在一处僻静的四合院前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依次走下六七个身穿灰色粗布棉衣的壮年汉子,为首的戴着顶翻毛的狗皮帽子,一双有神的眼睛深深隐藏在帽子的毛丛后面机警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位同样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男人,稍加注意即可发现,男人的通缉画像就张贴在院子前的胡同口。这伙不速之客正是石头和进财,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要在这个临时落脚的院落里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石头轻轻地拍了拍院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拉开院门后,几个人迅即走了进去。随后院门又轻轻地关上了,停在门口的两架马车也悄悄驶走了。
到了第二天掌灯时分,这个紧闭了两天的院门终开拉开了。石头和兄弟们装做洗澡的掌柜,先后溜进了一处名叫御龙苑的澡堂子。他们走进澡堂连裤头也没脱,就躺进热气腾腾的水池子里闭着眼睛养起神来。另外一个设在雅间专为财东们洗浴的的水池子里也泡进了两位兄弟。这伙人即不叫伙计搓背也不让人捏腿,闭着眼睛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到来。
大旱之年人们似乎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在晚饭之后来澡堂里泡个热水澡,倘大的水池子中像浮着几片菜叶子就寥寥几个人哗哗啦啦地往身上撩着热水。澡堂的伙计吃力地往水池子中添着热水,在水汽蒸腾迷漫的间隙,一位五十多岁面容清瘦的老者带着两个壮实的随从从门里走了进来。澡堂的伙计们放下手中的水桶纷纷和他打着招呼:“孙掌柜,里面请!”
孙掌柜撩开澡堂子宽厚的棉布门帘,径直走到里间的热水池子里泡起来。他带来的两个随从则站在外间的水池子边上,机警地注视着澡堂里的一举一动。两个随从看到澡堂子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异常情况后,两人凑在一起谝起闲来。石头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气闲神定地躺在水池边的木板上,两只手机械地往身上撩着热水。这次行动之前他早已打探清楚,孙掌柜每天晚饭后必到御龙苑里泡半个时辰的热水澡。这人放着家中的热水不泡就爱往澡堂子里凑热闹,多年养成的习惯一时半刻改不掉。石头正是抓住了孙掌柜这个致命的习惯,才决定把动手的地点选在澡堂里。躺在石头旁边的进财却有点按奈不住了,眼睛不时地往两个家丁身上瞟着,他担心他们几个人应付不了那两个壮实的家丁。那两个家丁长得跟碌碡一样粗壮,一个都够他们好几个人对付的了。万一失手,咋办?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县城里!
看到进财魂不守舍的样子,石头担心他露出马脚。他干这一行毕竟时间不长,心理素质远没达到一个土匪应有的要求。石头轻轻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对进财说:“财哥,给我搓差背!”
石头说着转过身脸朝着里间的澡堂子让进财搓起背来。他的脑袋随着进财一上一下搓动的手歪来歪去的摇晃着,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惊慌失措的样子。进财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石头却闭着眼睛惬意地轻哼了一句《卷席筒》里的戏词:“小苍娃我喜洋洋,到酒楼去讨账,讨回银子五十两!”正待石头要哼出下一句戏文时,在雅间泡澡的两个兄弟拿着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走了出来。这是一个暗号,说明孙掌柜也快泡完了。进财还在给石头搓着背,石头伸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说:“财哥行了,穿衣服吧!”
石头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他刚把棉衣套在身上,孙掌柜就从里间走了出来,两个随从一左一右地跟着他从澡堂的门里走了出去。石头紧贴在孙掌柜身后走了出来,刚一出门他和几个兄弟同时握紧拳头向这三个人的后脖上砸去。几声沉闷的响声过后,这三个人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软软地倒在了兄弟们的怀里。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见机悄悄驶了过来,石头把这三人扶进车子,亲自驾着马车向那个僻静的院落驶去。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事情似乎出奇的顺利,进财悬在半空里的心总算落了地。
孙掌柜醒来时天已微明,他的两个随从已被塞着嘴巴绑在了桌腿上,此时他俩正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子无奈地看着他。孙掌柜坐在地上摸着酸痛的脖子,茫然地问着进财和石头:“我在哪达?你们是啥人?”
孙掌柜和两个家丁是被打晕后拉进这个院子的,并不清楚身在何处。石头坐在太师椅上两条腿搭在桌子上一晃一晃地骗着孙掌柜:“在我的望贤山上!”
“你们……你们是土匪……”孙掌柜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你说对了!”石头仰头大笑着说:“我们不是土匪,难不成还能是县太爷?”
孙掌柜闪着眼睛恐慌地问道:“你们想干啥?”
“土匪嘛,自然是打劫的!”石头收回搭在桌子上的脚,把脸凑到孙掌柜面前冷冷地说:“问你借点粮食!”
孙掌柜低下头不再言语,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借多少?”
石头哈哈笑了几声,挠着后脑勺说:“这要看你这条小命能值多少粮食?”
“给你们三马车吧!”孙掌柜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马车?”石头嘿嘿笑着,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他转过头对身旁的进财说:“堂堂的万盛米粮店的孙掌柜,就值三马车粮食!”
孙掌柜自个儿也觉得有点不妥,他试探着问道:“你想要多少?”
“孙掌柜买卖做得大,兄弟要得太少就是在寒碜你!”石头伸出两根手指头在孙掌柜眼前晃了晃说:“二十车!”
“二十车?”孙掌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揉着耳朵说:“你干脆杀了我吧!”
“我早料到你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石头冷笑了几声说:“那就别怪兄弟心黑!来人,把这老小子给我绑起来!”
站在门外的两位兄弟走进来,像捆猪样把孙掌柜结结实实地捆在了屋内的柱子上。石头买来酒菜开始和兄弟们划拳行令喝起酒来,再也不搭理孙掌柜。孙掌柜刚开始还一声不吭地硬扛着,到了中午他终于忍耐不住了,舔着干裂的嘴唇对石头说:“给我一碗水!”
石头装做没听见,不搭理他。进财端着碗水在孙掌柜面前晃了晃说:“想喝水,想一想那些饥民,谁来给他们水喝!”
进财说着又把碗里的水放回到了桌子上,继续和石头划着拳喝酒。到了后晌时分,孙掌柜再也忍不住了,他哭丧着脸对石头说:“给我碗饭吃,我饿得受不了!”
石头嘿嘿笑着故意从碗里搛了块肉塞到嘴里大口地嚼起来,他口齿不清对孙掌柜说:“你还知道饿!你才饿了一天,灾民们已经饿了几个月了!”
孙掌柜开始向石头求起情来:“好汉爷,你就行行好给我一碗饭!”
石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说:“你一个快要死的人了,还吃饭做啥?这不浪费粮食吗!现如今粮食可贵得很,要五两银子一斗!”
孙掌柜的脸刷得一下红了,面子上却不肯服软,再说他也舍不得二十车的粮食,这么多粮食放在这烂年景里能卖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孙掌柜咽着唾沫继续强忍着。黄昏时石头和进财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石头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说:“财哥,今黑里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