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雾气蒸腾的清早,刘良楷回来了。当他得知去给鬼子支差的名录在爹手中时,只好硬着头皮找上了门。他害怕见到爹,爹上次没给他好脸色,不知这次又会说些啥难听的话。刘良楷让鬼子在院门外候着,他独自走到院里小心翼翼地喊了句蹲在窑根下晒暖暖的进财:“爹,我回来了!”
为了不让刘良楷起疑心,进财勉强挤出一幅笑脸应道:“你给村人办证的事,爹也是刚刚听村人说起。爹上次错怪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刘良楷看到爹对他突然好了起来,还给他致歉,他讪笑着说:“爹,我过来拿名录册子!”
“急啥嘛!”进财站起来颤着身子客气地说:“吃过了没?”
院子里只有爹一个人在,刘良楷心想几个弟媳可能都躲起来了,没人给他做饭吃。爹这样问也许只是处于礼貌,他只好说:“我不饿!”
“陪爹喝壶酒吧!”进财回到窑里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到院子里,并摆好了提前准备好的几道凉菜。父子俩坐下来后,进财把放有鼠药的酒坛子打开给刘良楷倒了满满一碗的酒,也给自个儿倒了一碗。这顿饭是他和刘良楷上路的断头饭,进财准备的很丰盛。下酒菜有凉拌猪耳、辣椒鸡蛋和五香牛肉,酒也是陈年的老白汾。刘良楷看着面前丰盛的酒菜心想爹年纪大了,敢为和启智又常年不在他身边,这个家全凭几个弟媳在地里忙活,一家人能添饱肚子就不错了,爹置办一桌酒菜招待他也太见外了。刘良楷心中一热说:“爹,自家人何必破费?”
“应该的!你长这么大,咱父子俩还没好好坐下来吃过顿饭!”进财红着眼睛端起酒碗说:“娃,看到你熬出头了,爹高兴!来,爹敬你一碗!”进财说着端起碗把酒灌进了肚子,刘良楷也一口气喝干了碗里的酒。进财把酒续上后,眼红脖子粗地说:“娃,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别怪爹心狠!”
一碗酒下肚,刘良楷也是脸红脖子粗。他只当这顿酒是爹给他赔礼道歉的,爹一语双关的话他也没顾上多想,他大着舌头说:“爹骂儿子是常有的事,我能为这事记恨爹!”
“不亏是我的娃娃!”进财再次把酒碗端起来灌了下去,刘良楷也只好陪着他喝了一碗。两碗酒下肚,进财只觉得天旋地转而肚子并没有痛也许是药性还没发作。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刘良楷,他明显有了醉意但却没有鼠药发作的症状。刘良楷正是气圆力足的年纪,还得再灌他一碗,免得毒他不死,鬼子再把他救过来。进财只好又重新端起酒碗敬起了刘良楷。看到爹频频劝酒,刘良楷心想爹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他也豁了出去爹敬一碗他喝一碗。只到刘良楷把坛子里的酒全喝干,进财才无奈地停住了敬酒的手。他冷眼旁观着刘良楷,惊奇地发现他并没有倒下去。别说这是放了鼠药的陈年老白汾,就是一般的酒,常人喝这么多也早该醉倒了,看来***有个酒量!
刘良楷一喝多话也跟着多了起来,他红着脸抹了一把额上流下来的虚汗说:“爹,儿子能混到今日这份上也知足了!人活一辈子就要顺着世事来,要顺势才能有所作为。我不怕人家在背后骂我汉奸,往后咱中国人人都是汉奸!”
进财虽说也喝多了脑子却很清醒,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这话怎讲?”
“我留洋时,亲眼见过鬼子的国力!”刘良楷打着饱嗝顿了顿说:“人家的工厂一座连着一座,瞧瞧咱县全是些种地的把势,论着镢头去给人家拼啊?”
进财恨不得骂上这混小子几句,这个长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的东西!狗还不嫌家穷哩,这小子连狗都不如!进财没好气地回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只有做亡国奴的份了!”
“最起码咱们五十年内打不过人家!”刘良楷得意地说:“到那时我早埋到土里了,随便别人怎么骂,我也听不见了……”
刘良楷说着说着爬到了桌子上,进财也觉得头晕眼花身子一软歪倒在了椅子上。
进财是在第二天晌午醒来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秀秀怀里抱着苦根站在炕边看着他。谷氏端着碗生姜水站在炕边伺候着,苦娃媳妇背对着他正在哄黑黑和黑娃吃饭。家中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进财吃惊地问着两个儿媳:“我还活着?我没死?”
秀秀说:“爹,你只是喝醉了,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谷氏把碗里生姜水端过来让进财喝了下去,她埋怨道:“爹,你咋喝那么多酒,家里人都快被吓死了……”
黑黑正坐在椅子上吃进财昨天吃剩下的酒菜,他淘气地学着娘刚说过的话:“爹,你咋喝那么多酒……”
“我咋还活着哩……”进财摸摸自己的脸,说:“我亲手把老鼠药给下到酒里的……”
“爹,我把老鼠药给你换成了治头痛的药!”秀秀说:“你好端端的让我买老鼠药,我还以为你有啥事想不开哩!”
进财从村人嘴里得知,刘良楷喝醉后爬在桌子上睡到吃晌午饭时才被鬼子叫醒。他也没要那份名录,直接到祠堂里让大豹把去当差的人集中起来带走了。那些去当差的后生们家人们的名录,只能再随后补上。当刘良楷下次回来时,再给他们办齐良民证。刘良楷走得时候还顺便带走了明娃,他没嫌弃他是个瘸子。刘良楷走后,二豹找到院子里来和进财拉家常,听到地窖里有人喊。他这才挪去盖在地窖口上的柴禾,把谷氏几个放了出来。二豹找过来时,进财已经在炕上躺着了。进财心想可能是他醉倒后,刘良楷和鬼子把他背上炕上的。一想到自个儿的身上沾染了汉奸和鬼子的气味,进财懊恼地把昨日穿过的衣裳让秀秀挨着全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