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了,眼前一切都清晰可见。
周曼云赶忙地捋起素白寝衣的袖子,一条细嫩的臂膀现在眼前,不仅不见了那条叫银子的小蛇,一片雪白之上根本就没有半点痕迹。
轻轻的一声痛呤,她低下了混沌的小脑袋,十只手指头插进了乱蓬蓬的头发中,使劲地按了按。
漫漫长夜里,如同鬼影一样出现的假道士,灵性十足的银色小蛇,还有自己在看到真相的激愤之下,真实而又放任的负气言行,就如同一场迷梦。
到底是真其事的,还是自己又被幻梦魇着了?周曼云掀了被,跳下床,光着脚丫站在了地板上,地砖凉意沁着脚心,让她觉得踏实。
“姐儿哟!你可别给妈妈凉着喽……”,朱妈妈的抱怨依旧夸张无比地拖着特有的尾音,随着她胖大的身体向着曼云压了过来。
周曼云尴尬一笑,任她摆弄着,穿衣,喂饭,依旧两眼呆愣着回忆着。对朱妈妈几次三番憋不住的欲言又止,视而不见。
周家女不二嫁,不为妾,若真的一言一行必须按足了祖宗规矩,单为了贞节二字,前世的周曼云应当死去多少回?虽则说这一生想极力做好,她能保证不行差踏错,忤逆亲意,却害怕又挨了命运无情的拔弄。
也许有一天,周曼华也会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只是在七月初五的这个日子里,还是先看好娘亲才是。
“娘呢?”,味同嚼蜡地吞完嘴里的最后一口,周曼云才找回了点清明,眼底带上了淡淡的伤感。
朱妈妈撇了撇嘴,粗粗的指头指向了门外。
“娘!”,周曼云立在门口,对着廊下杜氏的背影轻声一唤,喜悦之中夹着浅淡的哀伤。
“云姐儿!”,杜氏轻仰着向着阳光的脸低了下来,转身向着曼云伸开了双臂。
周曼云迟疑了下,小碎步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杜氏的腰,却在那一瞬发现杜氏搂她,搂得更紧。
“云姐儿!你曼华姐姐死了。”,依稀间,曼云似乎觉得有水滴落在了她的发顶,她点了点头,入耳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了,“是昨晚走的。”
昨晚?真的是昨晚吗?周曼云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痛色。
压在杜氏身上的小脸轻侧,周曼云这才发现阳光下的小院正有一群人绷脸噤声,正摆弄着院子里的陈设。不同于当初文哥儿死去的无声无息,横拉竖扯的布幔飘扬着,满眼皆白。
相依着的母女俩,沉默地看着众人匆匆忙碌着,仿若置身在喧嚣的尘世之外。
“云姐儿!”,突然地,紧搂着曼云的杜氏放开了手,蹲下了身子,认真地盯上曼云的眼睛,“云姐儿,你还记得我从前教过你,身上的衣物饰物不能让别人得了去,不能让人碰到你的身体的这些部位……”
不记得!童年是否受到过这样的教诲,周曼云不记得,但前世的教训,她记得很牢。她呆站着,任杜氏轻拍着她的身体示意。
待杜氏的话稍停,曼云的小细嗓子立即象被掐了脖子的小鸡崽一样尖利地响了起来,“娘!是不是象曼华姐姐一样,若是裙被人扯了,就要去死?”
不甘不忿,前世的经历让周曼云的胸腔里燃着了火,她想尖叫,大声地叫出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受到伤害的女人反倒要死,而那些恶心的男人却能活得好好的!”
一只素手挡在了曼云的唇边,让她没叫出声,杜氏看着女儿脸上毫不掩饰的狂戾之色,满眼心疼。
“不是的,云姐儿!”,一双臂牢牢地把周曼云重新固定在了怀里,杜氏沉声,缓缓地交待着,“娘刚才说的,你要记牢。但现在娘要跟你讲的,可能你并不大懂,但先记着,要更牢的记着。”
“云姐儿!周曼云!你要牢牢地记着娘说的话,这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你的生命来得珍贵!无论你……无论你将来会遇到什么,不管多难多苦,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管如何,活下去!”
前世的那些日子里,响在耳边让自己撑着捱下去的温暖话语,是娘亲为女儿留下的记忆吗?
周曼云的小手迟疑地抬起,抚上了杜氏的面孔,轻轻地摸着,一下,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