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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1页）

次日不能起卧，至夜心中方觉明白。自己悔恨好好一个人为何要吃烟，几乎送了性命，将来，正场一连九日，如何吃得这般辛苦，不如不过正场为是。

第三日，先生要看文章，隐仁道：&ldo;几乎送了性命，再不要说起文章。&rdo;先生不信，问及家人，始知隐仁是真话。不便再说，只得说：&ldo;养数日便好，不碍的。&rdo;先生不便多坐，不一时辞去。

过了数日，乃是八月初五，隐仁已病愈，思想考遗才苦楚，不如不下场。又想难得遇见乡试，功名要紧，登时把考遗才苦丢在九霄云外了，便说：&ldo;收拾考篮。&rdo;家人个个为老爷捏把汗，不敢违拗，只得为他装了米，捆了炭，结束了小被褥并号帘号帏。隐仁自己检点书籍，并点了几样考食。于这初八日，天未明时即乘轿进场。

谁知，轿不能抬入栅内，即歇下，轿外许多人来抢考具，说代相公背考具的。原来，栅内送考人不能进去，所有背考具之人均系穿号衣，是大水师派来的。隐仁见了穿号衣的彼此争夺考具，已看得呆了，好容易挣到点名台底，将考具坐在身下。

不一时，点名接卷，再将考具提及，重有千斤。隐仁又未曾吃过这苦，又妤容易将考具提刭二门内，人多拥挤不开，篮内什物便挤破倒了一地，踏得粉碎。幸前回与先生同船的郑芝芯看见，代他收拾，并唤了一个青衣甲手代背考具送入号中。隐仁便说：&ldo;人来不得。&rdo;遂开灯过瘾。号军说：&ldo;相公，等我与相公挂起号帘，铺起被褥再过瘾未迟。&rdo;隐仁说：&ldo;等不及。&rdo;

郑芝芯知是隐仁受不起这般苦，代他难过。一面交代考具，一面说：&ldo;我要寻孔先生去了。&rdo;原来，孔先生是第十次下场，苦是吃惯了的，先生在场寻朋觅友独来独往，晓得隐仁在这号中，进来望望。刚至号中便遇见郑芝芯，芝芯告诉他隐仁考具挤翻，人几乎跌死，先生亦不在心。二人复至隐仁号中，正见隐仁两眼翻白，不能起坐。二人只得说：&ldo;隐仁兄，有屈了。&rdo;芝芯说：&ldo;想阁下在家从未吃这般苦楚，我想这个八股是最害人的。&rdo;

先生不喜欢听倒兴话，便说：&ldo;胡讲，哪有文章能害人的。你看我如何进来，何尝跌死？芝芯兄，请到我号里去坐坐，让隐仁兄息息力。夜里好有精神做文章，日后再来拜读佳作。&rdo;隐仁不能起身，只说：&ldo;得罪。&rdo;

于是，先生拉了芝芯回到自己号中。芝芯道：&ldo;隐仁不该下场，我虽中了一个副榜，其实亦吃不起苦，将来决不再进这场来。&rdo;先生道：&ldo;你今科要中了，何必再来。&rdo;芝芯道：&ldo;不是这般说，我朝重在时文，读书人即由此做官。仔细想想，时文中全无实用，白白耽误了许多英雄豪杰。如你、我一般，若将这做文章心思材力用以谋利，我想早已发财了。且四书五经所说治国平天下之事，均系陈年已往不能依之事，即如一部《周礼》，一部《春秋》，何尝是依得来的？宋朝王安石依了《周礼》行事，便误尽苍生，又有人仿春秋车战，遂致一败涂地。依我看，十三经尚且无用，何况时文。今中国人人尽力于时文，读了时文便迂腐，既迂腐不但治国平天下不能，即谋一家之衣食犹且朝不保暮。&rdo;

先生不待说完便说：&ldo;话是不错的，且看此回中不中再说。&rdo;正说间，号军来说号官要来封号门。芝芯即辞先生，匆匆而去。

要知中与不中，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先愁莲瓣难逃难十踏槐花顿勒缰

话分两头。却说先生家中自先生出门后，师母劳氏已将安家之洋用完，儿子又患痢不能起床，心中着急，只得至先生平时相好处商借。谁知，先生平时所来往者大半与先生不相上下，分文不能借得。无奈何，只得要往运使公家会会赵姨娘想个法子。说声要去，便换了衣裙，交代儿子几句话即出门。原来，师母是大脚极会跑路，一口气便跑到，管门人进来回赵姨娘说：&ldo;师奶奶来了。&rdo;

赵姨娘异常诧异，心想：&ldo;师母到我家来是来过的，今日来到，必定有事。&rdo;刚要出迎接，谁知，师母脚大走得快，三脚两步早已进来了。师母见赵姨娘一只手扶住一个不裹脚的使唤丫头，旁边立了一个八、九岁小脚姑娘却是阿莲。师母连忙见礼，赵姨娘亦还礼：&ldo;师母是轿来的，快开销轿钱。&rdo;师母道：&ldo;我是走来的，脚能走不用轿。&rdo;

赵姨娘又诧异又羡慕，口中说道：&ldo;师母家到我们这里有五、六里，为何跑得？&rdo;师母道：&ldo;不打紧，我们再远些亦走得动。我若与姨娘一般小脚，家中粗重事又无下人，如何做得来？我家先生又是读书人不能做粗重生活，一切劈柴、吊水、荞猎、买米、上街走动均系我去，若不是我脚大，我家先生呆捧书本早已饿杀了。&rdo;

赵姨娘听了只是笑，师母又道：&ldo;姨娘不要怪，女人脚小不过男人看了欢喜，女人却无用处，有好山水不能游玩，有好景致不能走到，件件要靠着人。若手头有钱，生在富家犹好些，若生在贫苦家，这便叫无脚蟹。遇着长毛贼发火起来，这就了不得，真有性命交关。&rdo;赵姨娘道：&ldo;好好的哪有火，哪有长毛？&rdo;师母道：&ldo;姨娘年轻，大凡人世上这两件事是料不定的，况且现年长毛信息紧，这浙东地方必定是要逃难的。&rdo;

一面又指着阿莲说道：&ldo;小姐为何姨娘与妳裹了这般小脚，岂不是无故受苦。&rdo;姨娘道：&ldo;何尝不是，这两日因与她敷上&lso;印莲散&rso;，谁知此药却不是好药，这日反肿烂起来。这种药可知是要骗人家的钱，真真上了它的当。&rdo;师母道：&ldo;我见脚小的女人冬间必定要烘火，却是何故？我们从来不晓得冷，火笼从来不用。&rdo;姨娘道：&ldo;妳哪里得知，小脚是血气被脚带扎死了，所以异常怕冷，冬天火笼是一刻离不得的。&rdo;师母听了便说：&ldo;冤枉！我们脚固不要火笼烘，却也没有空工夫，终日有事做了亦不觉冷。&rdo;

正说着，又见一个小脚丫头年纪却有十五、六，端上点心，又将茶碗冲了一冲，姨娘便请师母吃点心。师母用过了点心。阿莲早坐在小椅上，赵姨娘递了两个与她，自己便走到运使公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走出来仍坐在原处师母。

正要说借洋的话，只听得姨娘说：&ldo;杭州现有信来。&rdo;指着阿莲说道：&ldo;她的老子受不得辛苦，考了遗才便病了一次，刚刚好了又进正场，几乎不得出场。二场却不能进场，现在病得要死，闻已动身，看来不日便要到家了。师母家可有信来？&rdo;师母道：&ldo;我们那一个只要有文章做，哪管家中死活，不瞒姨娘说，你先生出门家中只放英洋十元，不上十天早已用尽，现在并柴米皆无，意欲向府上通通冬季束脩。&rdo;

姨娘听了便说：&ldo;师母不要怪，这事我做不得主，要问我家老爷。&rdo;师母道：&ldo;老太爷面前可为我说一声。&rdo;姨娘说：&ldo;老太爷不管事，说亦无益。&rdo;师母无法，只得辞了出来，一口气跑到娘家，问她娘借了一担谷，自已叫长工挑至水碓中舂好，复回家看儿子。只一日跑得汗披雨流，自己笑说道：&ldo;幸亏脚大，方有饭吃。&rdo;又当了几件衣服凑用了几日。其时已是八月廿六、七，闻得西溪村监生魏老爷从场中病回来了。师母道：&ldo;我们家的不要生病才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