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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页(第1页)

当年芙蕖在太平赌坊里可是众星捧月的存在。红隼从地下的斗场里拖出来,浑身是血,耳目模糊,却记得那日丝竹靡靡中,芙蕖被姑娘们嘻嘻哈哈簇拥着,在那一片灼眼的热闹中,竟听见了他短促又不甘的一声叹息。于是夜半独身驾马出城,一路追进了山道里,救下了他一条草芥般的命。芙蕖将红隼的话听见了心里,慢慢的寻思。可是,白小姐比她在南疆遇见的那人可怕的多。芙蕖的直觉这样告诉她。芙蕖曾经问过那人,他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工具。他的回答是——人身体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唯独一颗心始终是血肉长成,再惨烈的锤炼也改变不了它的柔软。所以,他被放弃掉了。芙蕖与那人相处了很久。可她是个无比冷情的人,一切与她无关的事,她都不会多去在意一眼。他到底为何变成那样,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来自何处将来又要归于何处?芙蕖一概不知。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依旧是只能听见谢慈一人的。芙蕖不知那小怪物是否还跟着。吱呀一声,谢慈推开门,独自进了花房,反手,门便紧紧合上了。芙蕖望着他:“你有对策了?”谢慈递给她一间黑色的披风,说:“出门,往园子的东北方向去,白小姐信守承诺,开了一个角门,无人阻拦,你从那里出去。”芙蕖反问:“那你呢?”谢慈侧身,指了指箱子里的红隼,道:“你把他一并带走,白府里不能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你把人看好了,回头我还有话要问他。”他要把芙蕖从白府的事情中撇出去。那怎么行。芙蕖不是担心谢慈应付不了,他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不可能任由自己折在一个小小的白府上。只是芙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白府之于她,意义不同。她不肯应声,谢慈便知道她的反骨又摁不下去了。他又说出了一件事:“今日,姚氏不在府中,她去苏府赴宴了,意在与苏家商谈儿女婚事……你留在此地,半分益处没有,出去替我查查,白府和苏府之间到底有什么猫腻,苏家小姐如今就在家中,该用着她的时候,少起妇人之仁,明白吗?”姚氏还想把她家这位十一岁的小怪物嫁出去。苏家那边又是什么情况,他们知道白家的这位小姐,实际上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冒牌货么?谢慈见她今日始终情绪怪怪的,似乎反应慢半拍似的。他伸手将人拉起来,斗篷披上,欣长的手指在芙蕖的颈下,利索的将兜帽的系带打了个活扣。“你若是懒得动,吉照在府中等你,把我的话转述给她,不用你操心,她会想办法办妥当。”芙蕖好似忽然从梦中回神,抬手攥住谢慈正欲抽离的手,“你现在已经把我当废物在养了?”谢慈没什么感情道:“我巴不得你一直是个废物。”芙蕖没没来得及品出这话的意思。谢慈拉着她的手臂,推她出门:“走吧,小废物。”红隼倒是自觉,谢慈一眼等过去,他不用人打包,自己裹着一件黑袍,遮掩着头上的伤口,走出门默默站在芙蕖的身后。到了外面光线黯淡的地方,芙蕖望着那张别扭的脸,终于还是控制不住的伸手,摸了上去。红隼是标准的四方脸,蓄着乱糟糟的胡碴,怎么看,都是一副粗糙硬朗的长相。而谢慈本人与他恰恰相反。谢慈眉目清秀,脸也要比这窄不少。红隼的方下巴至少要削掉一半的骨,才勉强能与谢慈的轮廓靠上几分。芙蕖的手摸上去,触到了分明的骨头和皮肉,不单单是贴皮了那么简单,定然底下还垫补了什么东西。易容术她见过,谢家从前养着东瀛的术士,颇通此道。那些人易容一回,最后卸下面具,倒像是脱了自己的一层皮般触目惊心,面皮上或红肿或渗血,甚至有人因损伤过度,自己的容貌永远难以恢复如常,留下一脸难堪的痕迹。芙蕖忽然不敢去想此时谢慈的真正容貌。她实在舍不得那张脸。试问,一个男人到底能凭借什么,令一个豆蔻少女念念不忘十余年。——最功不可没的当然是脸。芙蕖轻轻顺着他的轮廓抚下去,问:“你要在白府呆到什么时候?”谢慈推开了芙蕖。太缠绵了,腻。他并非不能忍受软玉温香投怀送抱,而是不能忍受这种东西祸乱了他的心。芙蕖顺势退开两步,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斗篷挥起了一道凌厉的弧度。这是芙蕖心里不痛快了。谢慈也没管,人刚走出几步远,花房的门便重重关上了,芙蕖走在前方,脚步不着痕迹的一顿,反正红隼是没看出异常来。到园子东北方向,果然甬路的尽头角门半掩着,没有上锁,也无人看守。白合存只是一介小官,白府的院子布置简单,远没有谢府的繁复和广阔。园子东北方向的角门,不是什么十分隐蔽的所在,府中下人亦或是主子,平日里为了行走方便,也时常从此门出入。芙蕖推开漆红的门,外面正好辘辘过来一驾马车,车顶灰蓝色的棚子,简单朴素,在门前停下了,赶车的小厮看穿着,是白府里伺候的,芙蕖刚迈出的半只脚又收了回来,她默不作声地退回园子,藏身在门边的垂柳后,借着夏末浓茂的柳枝藏住身形,背靠着院墙,放轻了呼吸。角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一个小厮扶着一个主子,无多大的排场,芙蕖露出一只眼睛,瞧见了白合存蹒跚的背影。风中送来了酒气。他喝醉了。他们走了几步,小厮拉着人停下:“老爷,方向错了,卧房往这边。”白合存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方向,甩开了小厮的搀扶,含糊道:“我去书房,你不必跟着伺候了。”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似乎从袖子里露出了什么东西,可白合存醉得糊涂并未意识到,小厮手忙角落追着他扶,那物件便掉落在地上,无人收拾。芙蕖见人走远了,才从树后转出来,慢慢挪到甬路上,见到地上躺着一枚鹅黄色的绳编麦穗,目光骤然一颤。红隼是伺候贵人惯了,芙蕖的眼神一变,他已默默上前捡了,拿回来,单手递在芙蕖的眼前。芙蕖抬头看了一眼红隼,将绳编麦穗攥在手心。有年头的旧物了,边角都起了毛边,是带在身边长期抚弄的痕迹。红隼见她愣神,低声说了句:“天快亮了。”天一亮,眼睛便杂了,想走也不容易。芙蕖将柔软的麦穗拿在手里,绞了一圈,忽地一松手,任凭它落在方才掉落的位置,绣鞋踩着走了出去。距离天亮还有段时候。皇城外面的华阳大街上,官邸们都还没睡醒。芙蕖缓缓的走在街道中央,周围寂静无人,直到前面能见到光的时候,是谢府门前的八盏琉璃灯,无风自动,滴溜溜的转动着。她停在了门前,转身对红隼道:“这是谢府,你进了这个门,就是半个犯人,你想好了?”红隼站在阶下,要抬头才能看着她的脸,他沉稳道:“那位大人让你看着我。”琉璃剔透,烛火映着芙蕖的脸,她其实有些狼狈,在白府的密室里折腾了两宿,但是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还没卸下,人看上去还挺活泛。芙蕖双手拢在斗篷的袖子里,说:“你不欠他什么,救过你命的是我,你替我办一件事情,从此以后你便不用再背着这桩恩了,成么?”红隼迎着她的目光,点了头,说:“成,姑娘您要我做什么去?”芙蕖抬头看灯:“我只要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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