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药喂了一刻钟,半滴也未洒。芙蕖也未醒。谢慈将她放回到床上,搭好了被子,背过身去,看着天光将暗,开口独自念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纵使我为你安排得再周全,也都是白搭,你也不肯听我的。十三年了,我大抵是活不成了,你以后……”他话音顿了半天,渐渐的又隐没在了寂静中。他没有资格再过问她的以后了。芙蕖在足量安神香的作用了,睡满了两天两夜才醒。因为睡得太多,醒来的时候,脑子也是昏沉的,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了很久,脑袋才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身上的伤口在睡着的时候,悄悄结了痂。芙蕖不必问时间,她的身体便已经告诉她不对劲。这一场昏睡绝对是刻意的。芙蕖转头望向房间里的卧炉,想要去看看里面有没有猫腻,正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手下好像压到什么东西,那玩意儿还会动,硌手。芙蕖看向另一侧。是刚睁眼的谢慈。他们又睡到了同一张床上。谢慈问了句:“醒了?”芙蕖也不打算自己去看了,直接问道:“是你干的?”谢慈毫不拖泥带水地承认了。芙蕖不解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谢慈不答,顾左右而言他,说:“你在忧心太平赌坊的事?别急,我已经让人盯上了,那赌坊老板娘果然是个人物,行动失败,连生意也不做了,今日一早便关了门,悄悄出城,往南边去了。”芙蕖:“我不是问这个。”谢慈偏要说这个:“施婳那女人在燕京呆了十几年,一步也没有往外走过,我顺着她的祖宗三代往上深查,发现她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施婳的身后应该还有其他的主子,我们给她一点时间,会钓出最后的大鱼。”芙蕖:“……安神香从一开始就是替我准备的吧,你为何一定要把我控制在昏睡中。”谢慈从她身边起身,拿下架子上的衣裳,披了一半,回头道:“哦,对了,苏小姐派人来请了你三次,许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你打算亲自去一趟,还是让人请了她过来?”芙蕖起身猛地一用力,扯住了谢慈的衣领,将他拽到了眼前。她刚睡醒手臂绵软无力,其实根本制不住谢慈。可谢慈偏顺着她的力道,自愿维持着一个难受的姿势,弯腰与她对视。身段很柔软,眼睛里却是一片冷硬。明明所有的牌都摊在了桌子上,对方明摆着犯规践踏底线,却没有人能奈他何。芙蕖无力地松了手。谢慈半个衣领都被扯松了,他也不整理,任由其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说:“你的一应衣裳用具,我都从棠荷苑搬回来了,你从今日起就住在这里,别想着跑,你也跑不了。”在谢府,说了算的还是谢慈。他说她不能走,外面的人谁也不敢放她离开这个屋子。这一局隐隐有要掀桌的意思。芙蕖眼睛暗了下来。她知道,等不了。一切计划,都要越快越好。芙蕖身后跟着人,到后院去见了苏慎浓。苏慎浓从昨晚就开始等她,却被告知身体不适,昏沉不醒,此刻一见面,便有些关切的打量她的神色。芙蕖最善读人的眼神,说:“放心,我没事。”苏慎浓见她的脸上重新带了血色,想是恢复的不错,稍稍放心了些,说起了正事:“我记起来了,你给我看的那张地图,山脉和河流的走势,像是我们家祖宅那边的一座后山,我早些年还小的时候,曾经陪着父兄会想祭祖,便跟着老家的姐妹们,去揽过风光……你走之后,我又仔细一回想,我兄长的那枚玉珏,正是那次祭祖之后,才出现在他身上的。我说的这些,希望能帮到你。”芙蕖乍一听,暂且还理不清思路,但嘴上先谢道:“一定有用的,多谢你据实相告。”她一打眼便看到苏慎浓身后的床铺已经都整理好了。是彻头彻尾的整理,被褥都收了起来。芙蕖问:“你要走了?”、苏慎浓说:“圣上对苏家的处置传下来了。”看来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芙蕖详细问了几句。苏家是由皇上亲自定的罪。圣旨传进苏家,斥责苏戎桂年老昏聩,受人挑唆,识人不明,家宅内患,以至于犯下糊涂大罪,虽罪大恶极,却情有可原。苏戎桂被罚出燕京,贬为蜀地小官,家眷可赦,但必须留于燕京为质,不可随行。皇上到底是顾念苏戎桂过往多年的真心辅佐。留苏家的家眷在燕京,也是避免妇孺受苦,蜀地那种地方,自古乱的很,多为罪人流放服役的所在,对于苏戎桂那一把年纪的老骨头,惩罚也不算轻了,不知能否撑过来。芙蕖高兴的是,苏慎浓不必颠簸劳苦,她说:“也好,你母亲遭逢变故,正是伤心的时候,你既要尽孝,多陪陪母亲也是一样的。”苏慎浓通情达理:“我领情,领你的情,也领皇上的情……其实也应该领谢大人的情。”芙蕖有些意外:“怎么,他也在这件事上出力了?”苏慎浓摇头,苦笑着说:“他没有出力,就是最大的恩情了。世人皆知谢大人执法严苛,若他主张处置,那便是我家的灭顶之灾。”说得倒也没错。谢慈与苏戎桂针锋相对多年,如今苏家一朝落尽泥土中,他没上去踩一脚算是能容人了。苏慎浓告知了芙蕖那地图所在的位置,便了结了在谢府的心事,她来时没有带任何东西,走的时候,芙蕖没什么可送的,便随手将自己的一罐糖梅送了她。苏慎浓道谢,告辞。芙蕖在府门口送她离去,转身尝试着往棠荷苑的方向走,才刚进了游廊,身后一直跟着的吉照便上前一步,拦了她的去路,说:“请姑娘回房。”谢慈说到做到。说翻脸就翻脸,半点也不含糊。芙蕖形容软禁,被拘在了他身边。梳洗完毕,芙蕖坐在床沿上,眼睁睁看着他从匣子中挖了安神香,洒在卧炉里,点上火。、他现在做这些,已经不避讳人了,更不屑于找旁的理由。芙蕖:“我才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谢慈:“多睡觉就对你的身体好。”芙蕖望着那炉子里缓缓升起的青烟,说:“照你这么个用法,我迟早会睡死吧。”谢慈说:“不会,有我盯着呢。”他现在几乎是做到了油盐不进。芙蕖有心想要和他周旋讲理,但是安神香不讲道理,药劲一上来,她的困意也跟着爬上来,即使强撑着不肯闭眼,脑子里却也没了平日里的机敏。她靠着引枕,头疼的喘息。谢慈低沉的嗓音就贴在她的耳边:“困了就睡。”芙蕖摇了一下头,坚定道:“不。”谢慈上手卸了她头上的簪饰,发现她发间竟还藏着他的那支墨玉素簪,拿在手里愣了一会,浅浅的叹了口气。头脑与身体博弈的下场就是两头都不落好。脑子里越发像裹了浆糊一样难受。身体也逐渐软了下来,甚至连动动手指都觉得难。谢慈手指在她头部的经络上,力道适中地摁着,如同蛊惑一样,贴着她的耳畔,哄着:“睡吧。”芙蕖终于抵挡不住这困意,放纵意识涣散到虚空中,临闭眼之前,她还念着一桩事,说出来:“我的梅子没了。”谢慈应了:“等你醒了,就有了。”芙蕖:“多买些。”谢慈徐徐的说:“少吃些吧,仔细牙疼……”然后,她就睡着了。芙蕖睡醒过后,该撂下的都忘到了脑后,唯独要梅子一事没望。次日午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枕边一罐满满的糖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