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蕖磨蹭着也听见了动静,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几匹高头大马在前,后面用铁索拴着一连八个头戴枷锁的囚徒。芙蕖眯眼张望,已看清了那一行人的装束。明镜司?谢慈仰头忽然冲她吹了个口哨,有催促的意思在里面。芙蕖直接提衣迈过窗前,从二楼跃下,稳稳的落在谢慈的臂弯里,随即被放在马背上。谢慈说了一声:“走。”两匹马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芙蕖好像猜到他此行因何而急了。方才,芙蕖惊鸿一瞥时,也看见了明镜司为首那人的模样。芙蕖在马上问:“是纪嵘吗?”谢慈:“应该是他。”他与明镜司的直接联系一直是纪嵘。芙蕖问:“我们需要赶在他前面回京?”谢慈说是。那么信号便从纪嵘回到燕京的那一刻开始,甚至有可能还要更早些。迫在眉睫了。后两日的星夜兼程,他们几乎没有休息,当然,寿石山上所谓的庄子也没有再提起。抵达燕京的那一日,刚好入夜,赶在城门下钥的前一刻,他们挤在人群中,进了城,乘着夜色,连谢府都没回,直奔皇宫。皇宫的巍峨一如从前,历朝历代千百年的光阴,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这里了。皇上将他们迎进了朝晖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你可回来了,吏部侍郎都已经问斩了。”谢慈还反应了一会儿吏部侍郎是哪位,半天才恍然大悟。实在是手里名单上的官员又杂又多,像一网打不尽的鱼。谢慈刚一坐下便问:“京畿守卫不能有误,皇上近日是否有察觉到异常。”京畿守卫不是玩笑,是提起来就必定会令人警惕的话题,皇上不安道:“……有吗?”谢慈:“没有是最好,有也不奇怪。”皇上皱眉:“到底要出什么事了?”谢慈平静地说:“燕京中有人要狗急跳墙了。”皇上马上领悟到了他话中的意思,问道:“他们会逼宫?”谢慈都没好意思说他。一个亲近宦官,手下笼络不住重臣的年轻皇帝,哪里有能令人忌惮的魄力。谢慈:“事到如今,皇上不必藏了,您手下到底有多少可用之人,请如实告知臣。”他们拿到手的官员名单,单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二十多个,其中囊括了内阁、翰林院、督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光禄寺、钦天监,甚至还有太医院里的人。而皇上思虑良久之后,零星说出了几个名字,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谢慈在心里冷笑,说:“也就是说,除开宫中内宦,朝中也只有苏戎桂父子,还有驸马了?”皇上微笑着:“还有您,先生。”见谢慈脸上不悦,皇上不由得为自己辩解:“先生莫怪,朝中大半官员在朕登基之初,便搅进了党派中,即便朕有心招揽他们,他们又如何能服朕哪?”谢慈道:“招揽不是让你坐金殿里一声不吭的等着。”皇上不服:“难不成朕还要去求他们?”谢慈说:“威逼、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办法多得是,能干出那种肮脏事的人,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好汉,虽做不了栋梁,当捏在手里当个棋子总不难。皇上在位近十年了,坏事臣都做尽了,您左右施恩,当真是活菩萨,不求半点回报。”当谢慈开始冷静的阴阳怪气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人是真的生气且无语了。皇上知趣的不吭声了。提起苏戎桂,芙蕖心思扩出去了几分,她一度不相信那老匹夫是干净的,但是无论是太平赌坊暗场的账本,还是崔字号掌柜手中的名单,都没有苏戎桂的名字,虽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但至少可以证明他与那些贪官污吏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但若说苏戎桂是个重臣,芙蕖仍是不信。拿不出证据,只是感觉。皇上说:“朕召苏卿进宫商议?”谢慈果决道:“不,皇上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臣还没有回京,你也没见过臣。”皇上:“那你们……”谢慈道:“我们就在此地呆上两日,哪也不去。”他望着皇上,脸色有几分凝重:“两日之内,一定见分晓。”好大的朝晖殿,皇上腾出平日里练字时的小书房,用上了座屏和帷幔当做隔档,不许人伺候,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皇上有时会在朝晖殿召见大臣。谢慈偶尔会听几句。明镜司的纪峥在早朝后来了一趟,向皇上提起了当前昭狱中关押的几位落马官员。看来驸马在燕京中办了不少事,谢慈听着那些进了昭狱的人,心里大致有了数。在驸马按部就班的处置下,礼部和吏部基本算是肃清了大半。驸马其实是个圆滑的人,他在曾在京中距离皇权最近的地方,与权贵周旋,也曾外放到蜀中匪患猖獗的流放之地与民更始。他做事一向纵观全局,不求至清至察。礼部和吏部的有些官员下马,有些官员及时悬崖勒马,驸马手下一紧一松,放过了很多人。但下昭狱的那些无一例外都是罪不容赦的人渣,依着驸马和皇上的意思,必依着最严苛的律法宣判。纪峥将那些人最后做的惩处呈递给皇上看了,无别的要事,便离开了。谢慈借了纸笔的便利,伏案勾勒了一些东西出来。芙蕖手中捧着盛糖梅的琉璃罐子,问:“你在写什么?”谢慈并不抬头,说:“一些没有出现在名单上,但是觉得他们并不干净的人。”苏戎桂的名字正在纸上,芙蕖看了一眼,原来他也知道,目光顺着往下瞄,芙蕖忽然有一瞬间的愣住。明镜司的纪嵘和纪峥也在上面。芙蓉用染了丹蔻的指甲指了过去,问道:“你怀疑他们俩?”谢慈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说:“本来没有,刚刚有了。”刚刚纪峥才离开。芙蕖问道:“你是听出了什么问题?”谢慈道:“他不是纪峥。”纪嵘纪峥两兄弟,芙蕖都曾见过,模样虽长的一模一样,但个性大不相同。但是单凭只言片语,就能断定的把握也太微小了。谢慈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他就是看出来了,且十分笃定。芙蕖想了想:“那我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谢慈:“必然是纪峥了。”芙蕖:“可你不是说那应该是纪嵘吗?”谢慈:“是,此事我原本拜托的纪嵘去办,他答应我了,但是中途有变故,他并未与我说。”芙蕖不是很能接受这个定论。谢慈转头见她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道:“有话就说。”芙蕖有些底气不足道:“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呢?”谢慈点了头:“我想一定是有误会。”他也不愿轻易去否定自己信任的人。谢慈用笔尖圈出了一个名字,在纪家兄弟的头顶上,名叫霍春雷。芙蕖歪头,道:“听说过,明镜司指挥使。”谢慈:“是,明镜司的一把手,已经有好几年不出风头了,大约……两三年,纪嵘和纪峥办事很牢靠,从不用他操心。”芙蕖:“你圈他出来的目的是什么?”谢慈说:“假如明镜司有问题,那么问题一定出自他的身上,没有第二种可能。”芙蕖不解:“明镜司等同于皇上的私兵,而且当年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谢慈将砚台和毛笔一起扔进水里泡上了,芙蕖见他如此不爱惜文房四宝,忍不住亲自动手整理。谢慈提起了几年前明镜司的发家史:“当年明镜司是我扶持的没错,但那并不是明镜司求我的,我与明镜司之间,其实没有所谓的同盟关系,也没有过任何交易。”谢慈当年扶持明镜司上位,完全是一种自愿的单方面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