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继母曾反复告诫她,江家位列四大世家之一,雪中送炭于沈家有恩,加之女子嫁人之后不比从前,如今无人替她撑腰,遇事当忍则忍。将门出虎女,她也曾策马扬鞭,也曾挥剑杀敌,只是自成婚以来,她一直极力忍让,都快忘记本来的自己是什么样了。这诺大一座江府,就快要将她缚死在里头了。沈妤只觉得胸口烦闷异常,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若是我不同意呢?”江敛之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在江敛之眼中,她惯常温和,无论何事总是低眉称好,还是头一次这样坚决地向他表示反对。他叹了口气,“阿妤,你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江家没有不能纳妾的规矩,我需要……”“好,我知道了。”沈妤打断他的话,缓缓点了点头,掩在袖口下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她知道他需要什么,他需要替陛下分忧,所以娶了战死边关的沈将军之女以慰将士。而江家需要传宗接代,而能诞下江家子嗣的人,绝对不可能是自己。因为自成婚次年起,她便发现她的饭食和点心里都添加了使人不能受孕的麝香。愣怔间,江敛之已站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拢了拢簇白的披风领口。“我让人送你回去,这么冷的天,别往外跑了,当心冻着。”他温柔地说。沈妤抬眸,视线从他脸上扫过。江敛之长了一张极好的脸,眉眼俊美,温润脱俗。也正是这样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才让她傻了这么多年。他装得真好啊,极力扮演着一个完美的丈夫,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会错把当时朝她伸出的手当成是一生所依,她曾屈从于他带来的温暖,可现在一切都让她觉得讽刺。“不用了,也就几步路而已。”沈妤朝他笑了笑,转身一刹,一滴眼泪落了下来,莹光一闪,转瞬便没入了雪白的狐衾里。这世间无人可依,到底,还是只剩她自己。原本半盏茶的路程,却叫她走得这样的漫长,漫长到仿佛一眼便能望尽她的一生。她仰头看去,那方寸的天竟被雪染得这样刺眼,茫茫雪色间透着满目的凄清和疮痍。今年的冬天怎的这样冷,比燕凉关的风雪还要冻人。若是她一身武功没有被废,奔宵也还在的话,她便能骑上它直奔燕凉关,去往那个父兄的葬身地吧,也不会徒留她一人在这世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可现在……“咳咳……”沈妤抬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了几声。可她如今的身体,莫说上阵杀敌,她连剑都提不起来。“姐姐。”脚步声接近,沈妤转过头,一名女子已立在她身侧,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女子面容娇美,细眉下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眉目流转间,端得是我见犹怜。沈妤没从没见过林清漓,可看见女子的瞬间,直觉便告诉她眼前的人就是。落水她叫自己姐姐,可她分明和江敛之同岁,比沈妤还要大上一些。流放之地的风沙没有带给她苍老,她面颊红润,想来就算是流放,也有江敛之护她周全,没吃过什么苦头。女子唇边笑意潋滟:“姐姐,我是林清漓,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听过我?”沈妤点了点头,沿着回廊径直往前走去,边客气道:“林小姐有事吗?”林清漓抬步跟上,“我知道姐姐对敛之纳我进门一事颇有意见,但这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你?让步?”沈妤微微一笑,语气略带嘲讽。她在心里冷笑,瞧,这就是江敛之口中性情温婉的林清漓,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没错,”林清漓微微抬着下巴,脸上有几分傲气,“我父亲含冤而死,如今沉冤昭雪,陛下为了安抚林家,原本准备赐婚,你应当知道既是赐婚,便不可能为妾。”沈妤笑容若常,“江敛之已有正妻,你也当知道既是赐婚,便不可能赐给江敛之。”林清漓脸色霎时发白,眼见沈妤越走越远,她小跑几步跟上去。“你父兄在燕凉关葬送十万大周将士,你可知你能活着已是万幸,你嫁给敛之只会拖累他,让他沦为朝中笑柄。”沈妤厉声道:“我父兄之事未有定论,陛下都没说什么,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她对林清漓本无敌意,同是失去至亲,林清漓的苦她能感同身受,但是提及到父兄便不能再忍。她步子大,林清漓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赶上她的脚步,“那是陛下仁义,给你父兄留一点颜面罢了,罪臣就是罪臣!他们两条命根本不够偿我十万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