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停舟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的情绪。葛良吉抬起头望向銮座,忽而扬声道:“陛下,罪人葛良吉留有罪己书一封,望陛下允我自陈。”同绪帝道:“准。”葛良吉道:“同绪一十七年九月初十,骠骑将军沈仲安及云麾将军沈昭率兵出征燕凉关,我与沈仲安父子结仇多年,认为此次是除掉他的好机会,于是联合梁建方一起,设了一计。”于宏义问:“你与沈将军所结何仇?”葛良吉道:“所结何仇已在罪己书中详示,便不在殿上浪费陛下与诸位大人的时间了,但我并没有勾结西厥人,我只是让梁建方在粮草上下药,谁知粮草在路上出了问题,迟迟不到,导致此计划失败,于是梁建方自作主张勾结西厥人,此计也被识破,最终只能闭门。”“原本此战一败,只需算在西厥人头上,梁建方只需说闭城锁门是为了保关内百姓,此计定然万无一失,谁知北临世子带着青云卫赶到了。”“我担心事情败露,便在上京途中设伏,原以为已经灭了梁建方的口,谁知梁建方早就被世子从另一条路送进了京中。”一番陈词与事件紧密相连,毫无漏洞,加上梁建方已死,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他的人。大理寺卿于宏义沉声问:“你可有其他同党?”葛梁吉默了片刻,仅仅这片刻里,大殿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轻了。“没有,此案系我与梁建方二人合谋,没有其他同党。”谢停舟似乎听见了殿中有人吐气的声音。不知何时,殿外下起了雨。巍峨高耸的楼阁挡住了雨,谢停舟却仿佛看见殿内的污浊浸入地底,将宣辉阁的梁柱泡出了腐色。这座大厦的底已经烂了,它要倾了吗?为何它仍苟延残喘地高耸着。春雨渐渐化作急雨,殿审也进入尾声。官员的随侍不能进来,退朝后不少官员由小黄门送出承天门,也有不着急的,站在宣辉殿外望着这一场急雨。江敛之扶着江元青上了马车,“祖父您先回。”江元青似有话说,却只是叹了口气,将所有未尽之言都融进了那一口气里。祖孙二人无须多言,都明白其中之意。江敛之回头望着宫门高墙,在急雨如注里看到一人从承天门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撑伞的侍卫。那人着一身鸦青色弁服,隔着雨帘望来时眼中说不出的疏冷。谢停舟是北临世子,规制不同,侍从能随他进宫。看见江敛之,谢停舟脚步微顿,而后径直走到了江敛之面前。“江大人看上去似乎颇为困扰。”江敛之转头望着宫门,客气道:“琐事罢了,劳世子挂心。”谢停舟打量着他,“看来江大人今日有所不满。”“怎敢。”江敛之看向他,“陛下圣裁,为人臣子怎敢有不满。”谢停舟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擦肩而过时,他悠悠说了句:“我的意思是,江大人对我赶到燕凉关时晚了一步,难道没有任何不满吗?”江敛之瞳孔剧缩,猛地回头望去,谢停舟已笑着离开,只留下雨帘中散漫疏淡的背影。江敛之心绪难宁,他沉沉望着谢停舟的背影,沉声说:“他知道发往北临的那封信出自于我。”高进道:“不知他是刚刚知晓,还是早就知晓直到如今才说?”江敛之目色沉了沉,“他应当早就知道,不过是隐而不发,今日,他看出来了。”今日的判决对江敛之来说,是有利的,前户部尚书一倒台,户部主事就只剩他,但他脸上没有任何喜色,眼中愁云密布。所以或许谢停舟只是在试探,因为他也弄不清江敛之那封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高进扶着江敛之上了马车,“大人,我多嘴一句,既然大人要写那封信提醒,为何当初不干脆直接言明或是呈到御前呢?”江敛之没有回答,车帘垂了下来。他靠着晃动的车壁想着,为什么呢?因为啊,因为他太贪心了,既想如前世一般,让阿妤顺利嫁给他,又怕她太难过,怕自己问心有愧。所以这是挣扎之后的结果,他努力过了,江敛之这般告诉自己。找她这雨一下,同绪帝的痹证1又犯了。太医来了又去,也只能扎针暂时缓解痛苦。“老了啊。”同绪帝靠着引枕说。德福忙说:“陛下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天下还得靠您撑着呢。”同绪帝摇了摇头,怅然道:“撑不住了,先帝将大周托付给我时,已经是一个烂摊子,撑不住,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