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隐有怒色,林奴儿吓了一跳,连忙跪直了身子,顾梧却不怕他,兀自凶巴巴道:“你就是欺负她,是我做错了事,你却罚她,你坏!”
老太监的眼皮子跳了跳,景仁帝顿时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道:“朕只是让她听祖训,就是欺负她了?”
他指着林奴儿,厉声道:“正因为你做错了事,她才要受罚,不止今日这一遭,以后你犯错,都是她受着!”
顾梧还待辩驳,景仁帝却急促咳嗽起来,旁边的梁春连忙拉住他叫道:“我的殿下欸,可别和皇上顶嘴了,皇上近来身子不大好,您少说几句吧?”
顾梧哪里顾这些,推开梁春,还要嚷嚷:“你——”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裳后摆被人用力扯了扯,顾梧只得回头去看,却见林奴儿跪在那里,额上都是汗,面露忍耐之色,低声道:“王爷,做错了事情,总要受罚的。”
顾梧愣了一下,不解地道:“可是明明是你告诉我,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的。”
林奴儿垂眸,道:“有一句话王爷不知道,事情先分对错,喜欢不喜欢都是排在后面的。”
顾梧顿时说不出来话了,他一贯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不让他做,他也会闹腾,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讲这样的道理,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喃喃道:“那……那是我做错了?”
林奴儿强忍着膝头上的痛楚,面上露出一点勉强的笑来,道:“所以这次是我替王爷受罚了。”
顾梧不言语了,景仁帝在上方冷眼觑着他们二人,终于止了咳嗽,方才慢慢开口道:“其中的道理,你明白了?”
顾梧便跪下了,闷头道:“不要罚她。”
景仁帝朝梁春使了一个眼色,梁春连忙把祖训交给旁边的宫人,带着笑意去扶起顾梧,又让人撤去林奴儿跪着的垫子,赐了座来。
林奴儿的膝盖刺疼如针扎,险些再次跪倒在地,汗水湿透重衣,她从前在琼楼里做活,不是没有挨过打,年纪小的时候闯了祸,大娘子会让她在院子里跪上半日,不许吃饭喝水,但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宫人奉了茶来,林奴儿正接过,感觉到景仁帝又在打量自己,那双锐利苍老的眼中透出几分审视的意味,不知怎么,林奴儿心里微微一跳,她下意识垂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正在这时,她听见皇帝缓缓开口:“柴府让你来替嫁,许了你什么好处?”
乍听此言,林奴儿悚然而惊,手里一抖,上好的钧窑细瓷茶盏都跌了下去,摔了个粉碎,她的脸色一片煞白,脑中混混沌沌,唯有一个念头:这下真的完了。
她从未感觉过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第11章她赌赢了。
林奴儿冷汗如雨,伏跪在地上,身子轻颤,在脑中不住地想,皇帝知道她替嫁的事情?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没有阻止?如果是刚刚才知道,那……
接下来会如何处置她?会死吗?
林奴儿越想越觉得惧怕,几乎要不能思考了,顾梧见她这般,急道:“你怎么又跪下去了?”
景仁帝只摆了摆手,老太监梁春连忙对顾梧劝道:“皇上有事情要单独对王妃交代,王爷出去玩吧。”
顾梧固执道:“我哪儿也不去!”
老太监又另辟蹊径,劝道:“王妃不会有事的,昨日南洋那边进贡了一对儿金丝雀,生得可漂亮了,羽毛都是金色的,声儿跟唱歌一样,殿下想不想看一看?”
小孩子总是容易被新鲜的事物吸引住,顾梧顿时有些意动,老太监立即道:“来人,快领殿下去瞧一瞧。”
顾梧很快就跟着宫人走了,殿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宫人也都不知在什么时候摒退了,林奴儿不知景仁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是紧张,又是忐忑,但是脑子却奇异地冷静下来。
景仁帝没有立即派人把她拉下去定罪,甚至支开了顾梧和别的宫人,还有话要对她说,这是她的生机。
她必须牢牢把握住!
林奴儿心思电转,磕了一个头,道:“回禀皇上,奴婢并未拿柴府的好处,只是柴府替奴婢赎了身,卖身契在柴府,那他们就是奴婢的主子,柴府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只能做什么。”
景仁帝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神色意味不明,久久不语,压力如山海一般袭来,林奴儿心中又开始不安起来,但是她竭力隐藏着,掌心紧握成拳,咬着牙关,硬着头皮耐心等待。
终于,景仁帝道:“这种荒唐的小把戏,他们以为能瞒得过朕?难不成朕这一病,在他们眼中就是个如聋子瞎子一般的废人了?”
林奴儿屏住呼吸,她声音微颤道:“难道……皇上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景仁帝没答话,倒是一旁的梁春轻声道:“皇上重视秦王殿下,为他娶妻冲喜,本就是极重要的事情,岂会如此轻率?是以当初刚刚定下了柴府小姐,宫里就派人去调查底细了。”
所以,从柴永宁踏入琼楼的那一刻起,林奴儿便进入了景仁帝的视线之中,而柴府却毫无所觉。
景仁帝重重咳嗽起来,梁春不再说话,连忙上前轻轻地替他抚背顺气,景仁帝咳了好一阵,才再次看向林奴儿,道:“秦王是皇后所出,除了太子以外,他是朕最喜欢的一个孩子,聪慧懂事,只是可惜,如今他这般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