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目倾听片刻,心中钦佩,忍不住转身下楼,顺着琴音寻去。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脑中骤然冒出这句诗来。
无论技法还是音律,这琴音都无懈可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这余音回转间隐约藏着一抹阴邪之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可还是动听宛如天籁。
我怎能忍住不去看一看这弹琴的人。
五.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雨。绒毛一般,落在残红未褪的花园中,激起阵阵如烟白雾,清凉的细小水滴飘落在脸上,很是舒服。
细细的雨滴坠在荷塘里,激荡起一波一波的寡淡的涟漪,我站在檐下,远远看着凉亭中弹琴的女子,烟雨蒙蒙,世界都仿佛模糊不清。隔着细雨如丝,远远只见她一袭翩然白衣,乌黑的秀发用一支羊脂白玉簪拢在脑后,没有留刘海,露出一片高洁的额头,两缕碎发垂在耳前,云鬓处点缀着一只小小的白玉蝴蝶,轻灵出尘。这样的打扮和气质,只有莲花般天姿国色,超然出世的女子才配得起吧,不由我心中暗想。可是她面上却罩着一片白色轻纱,只能看到她一双眼睛如秋瞳剪水,睫毛上点缀着白色细珠,妙目开合间,如白色蝶翼扑扇飞舞。
一树海棠在他身边幽然绽放,花瓣和雨水一并在她身侧落下,美不胜收。琴音此刻却缓缓停歇,女子抱起那把通体碧绿的翡翠琴,姿态优雅地撑起一把白底梅花伞,飘然往清水楼的方向走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世上竟有如此琴音,和如此气质出尘的女子。我站在长廊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说的好。”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感叹,声音飘忽而清远,异常好听,又隐约觉得异常耳熟。
我吓了一跳,有人如此接近地走到我身边,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蓦地转过头,只见我身侧正站着一位锦衣男子,侧脸的线条妩媚得无可挑剔,鼻梁直挺,睫毛翩然,薄唇轻抿,拼凑在一起,散发着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妖魅阴柔,肤如凝脂,白皙细致得如白玉一般。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白衣女子远去的方向,一双黑钻一样的眸子深深地望住她,其中似是有无限眷恋。
良久,等她走远了,从这个角度再看不到一丝影子,他才缓缓回过头来。金冠束发,两侧垂下数缕长长的金色流苏,与乌黑的头发一起搭在胸前,身穿一袭刺花滚金边蓝缎袍子,腰间用金色系着一枚红色玉佩。衣着异常奢侈华美。
似乎察觉出我疑惑又探究的目光,那人也回望向我,目光相接片刻,他倏忽一愣,忽然间咯咯笑了一声,白葱似的长手一甩,“啪”的一声,手中的折扇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一只狐媚上挑的眼睛含笑瞥我一眼,说,“如此贴切的好诗句,果然出自你口中。”
说完,轻挥着折扇,姿态娴美地朝与清水楼相反的走去。
檐下有水声沙沙地响着,细雨如丝。到处都弥漫着沁凉的水雾。
我望着他华丽妩媚的背影,只是觉得诡异。脑中苦苦思索着――
他是谁呢?他的声音那么耳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哎。可是如此人物,要是真的见过,又怎会轻易忘记呢?
哎,也许因为天底下的美男长得都差不多,所以才会觉得眼熟罢了。
我挠挠脑袋,转身走回房间。
六.
终于能在宰相府以外的地方吃顿晚饭。
其实来到古代这么久,我还真没有好好看过民间的风土人情。清水楼大堂与冢宰府或者皇宫的宴会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也算是整洁宽敞。住店的人很多,十几张黑漆木桌坐满了大半。
斛律光胃口不错,正在滔滔不绝地点菜,忽然却凝住神,鼻翼微微颤动一下,似是不确定般,又用力吸了一口气,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震惊,蓦地抬起头来,目光入鹰般向门口看去。
一个白衣女子自门口走进来,脸上蒙着轻薄面纱,竟就是我所见到的那位弹琴如天籁的女子。身后跟着数个侍婢,都是身穿红衣,没有戴面纱,个个都是年轻美貌。
一缕特别的香气迎面而来,不是寻常的花香,也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淡淡的,却也不像是从她身上沁出来的,倒像是用了某种不散的上好薰香,只消稍微接近,就可沾染上那种独特的香味,久久萦绕不去。
白衣女子走得近了,身上清淡的香气越加浓郁了些,斛律光眼中的惊疑仿佛得到验证般,眉头重重一皱,双目如鹰般探究地望向白衣女子。
那一行人却已往楼梯上走去,白衣女子的纤纤背影高傲清绝,不可一世。
斛律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若有所思,眸子忽然暗黑得深不可测。
“……你怎么了?”我心中诧异,小心翼翼地问。
“哦,没什么。”斛律光垂下眼帘,明显是在敷衍我,沉思片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对店小二说,“清水楼的天子号上房一共只有四间。都住了什么人?”
我心中暗自嘀咕,这斛律光情绪如此波动,居然还能这般谨慎小心。
天字号房有两间是我跟他住着的。他这样问,无非是想打探白衣女子的消息,却不单单只问她一个人,这才不至于打糙惊蛇。
“嗯,有两间住的是途经这里的富商,带着女眷,好像是要往齐国去的。”这小二是伺候一楼大堂的,是以并不知道我们就是他口中的“富商”和“女眷”。一边高高兴兴收了那一锭银子,说,“还有一间房被一位公子定下来,不过好像没怎么住,房间总是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