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听到凄凉的锣鼓丝弦声,令人闻之心颤。
人世三部曲,生、死、爱。有生便有死,爱就是作大人。作大人是为了新的生、死,所谓“红白喜事”其意便如此。过去为抑制过于悲哀,停丧期间要请戏班,唱些传统剧目“地方戏”来“以嘻冲丧”;现在城乡都实行“开个追悼会,寄托我们的哀思。”不知谁弄来了“哀乐”,凄凉的乐曲使锣鼓声都变得零乱无序,丝弦更是呜咽失调。
蔡家浒充满了悲哀,进村石桥头的狮子脖颈上围着白布。林木森知道,这是村丧,压抑气氛中,蔡家浒全村人都身罩黄麻衣,臂扎白毛巾,他的心一下就缩紧了。场面怎么这么大?
黄麻衣是湖乡农村男人们的夏季常规衣着。
82年,英国丹迪用亚麻纺纱机试纺黄麻,9世纪0年代有了比较完善的黄麻纺纱机器设备。在南太湖的湖乡,还有用手工纺车纺制黄麻线、来制做绳索和粗布。纺制黄麻线首先要通过选麻、分把、给湿,清除杂质,将麻把踩实压紧,让油渗透。由于微生物的作用,进一步脱去了残存胶质,使麻纤维变得膨润、柔软。再撕裂、分梳成较细麻线,用手工纺车纺制黄麻线,制成的麻卷,上机织黄麻粗布。
手工纺车纺织制黄麻粗布面幅只有一尺二寸。斜幅缝制麻袋,两块作一只。制作衣服先裁剪两块凝长一倍麻布料,对折,并放一起。折叠处开领口,领口外一侧为袖,裁剪下来的正好用于围制衣袖,再裁制衣领、口袋。黄麻衣麻烦在锁边,黄麻布粗,象粗蚊帐纱,剪制部分都需用布滚边包住,供销社有滚边布卖,是种斜纹粗纺白布条,用来锁鞋面、袜底,干部们用来作草帽带。开始大家也作草帽带,后来事得其反,农民比不得干部,干活要出汗,不到半个月,滚边布泛黄,一股汗臭味。
黄麻布衣都为中式装,色黄、透气,人们戏称“黄马褂”。新时硬糙,穿着关结部位会擦得发红、生痛。洗几水渐软,待洗白了,软和了,也该打补丁了。
村里早有人报信,阿毛娘子领着女儿来到院门口跪迎。林木森慌忙把自行车朝墙边一靠,急步上前扶起阿毛娘子。蔡阿毛已入殓,“灵堂”里黑幛白布,烟雾弥漫,烛影摇红。虽说屋里只有十来个人,肃穆丧事的气氛使林木森心中感到一种不安,因为这个哀伤的祭奠存有一种强烈的燥乱情绪。
蔡小毛领人去选测“出丧路线”了。林木森磕了头、阿毛女儿亲手奉上茶。刚坐下,过来几个人,除了蔡氏家族的老人,田家圩的三叔公也在其内。林木森忙起身,正要问安,老人们朝他抱拳揖礼,边说:
“林主任百忙之中,前来吊唁,蔡氏的族人有礼了!”
林木森慌忙还礼,恭恭敬敬地说:
“蔡支一生为革命工作操劳,是钱北的傲骄!木森也是受恩人,理应前来磕头、吊唁。”
蔡氏家族的老人最年长的已有八十六岁,他一捋稀疏的“山羊胡”,说:
“好!林主任是个有情有义的人,阿毛在世没错人!林主任,刚才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决定由你作阿毛的丧礼主持。”
乡下是极重视婚丧嫁娶等人情往来的,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物品,都是约定俗成的,若有违逆,则是对人对事的怠慢轻视。因而,丧礼主持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宗族老人或在当地有一定声望的人担任。
林木森闻声心中大震,原来沈心田、王宏铭不让他回钱北是预料到了这一步。蔡阿毛功劳再大,可对抗“社教运动”的事实存在。政治上有些事死者可蒙混,活人却有个“立场问题”!丧礼情绪燥乱,出丧极易发生偏激行为;蔡阿毛还没入土,田树勋家门楼被拆,万一出现差错,丧礼主持这个名声他可背不起。林木森忙推辞道:
“承蒙各位长辈得起,木森是晚辈,又不懂礼数,岂敢担此大任?”
三叔公说:“林主任,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现在钱北街上能主事的是林主任、忠良和树勋你们三人。忠良岳母有病,赶去了城里。树勋年青莽撞、身不由已,铸成大错。田家圩为陪不是,全村披麻衣,为蔡支带孝;每户送上黄麻衣一件,替树勋赔罪。林主任和树勋都是蔡支生前最器重的人,你俩都是‘知青’,志同道和,义为金兰。林主任挑任重责,也是拉了树勋一把。再者,林主任现是钱北街上最有声望的人,蔡支的丧礼主持你是不二人选!”
有蔡氏老人接话说:“三叔公这话说在正点上了!林主任,现在破除封建,新事新办,丧礼主持又不需什么繁杂礼节。林主任,你只要根据阿福拟定的时辰下达命令便可。”
阿毛娘子双手托着黄麻衣和白布巾,领着女儿过来,两双红肿的眼睛泪汪汪地望着林木森。
林木森想到昨晚蔡阿毛的灵魂托咐,心里更是发毛。可他根本无法寻思如何脱身,虎子匆匆赶来。
“林主任,真的是你。”虎子很是认真地说,“林主任怎么不先去大队部?沈记、王主任打电话到城里,与你谈工作,听张队长说林主任回钱北来了,正四下找你。”
林木森知道自己唐突了,忙向老人们和阿毛娘子招呼一声,借机脱身,赶去大队部。
“蔡支的治丧小组”说是设在大队部,可大队干部大都在蔡家浒。大队部里很冷清,李伯林正和大队会计在说什么,见到林木森,忙不赢地递烟、泡茶。刚要坐下来,外面来了三四个人,在庭院里就呼喊着“沈记、王主任,沈记、王主任。”。
李伯林听到来人的声音,皱紧了眉头,搖着脑袋朝林木森歉意地笑笑,迎出门去。不等来人开口,李伯林就说:
“沈记、王主任回龙溪了,你们有事,去公社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