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竞几乎是滚进了船舱,紧追不休的火海猛然涌了进来,咆哮了一瞬间,接着就被自动闭合的船舱死死地挡在外面。
船舱停滞了一刻,以比来临时更快的速度向下滚落,游竞在舱内随着滚动而不停地被抛起又摔落,从舱的一侧滑到另一侧,理性告诉他现在应该找个东西把自己固定住,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做到。
他只是大口呼吸着,似乎感受不到痛意,也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心脏在跳动,砰、砰、砰,一下又一下,仿佛子弹出膛般的巨震。
不知道颠簸了多长时间,船舱的响声停住了,游竞最后一下重重地落下,他仍然躺着,他不想动,他仍然在听着自己的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船舱又自动打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闪现在冷淡而刺目的日光之下。
耶戈尔缓缓蹲了下来,长发垂到游竞的胸膛上,他把游竞扶了起来,检查他的伤势。
游竞像一根面条一样靠在他怀里,呆呆地任他纤细的手指把全身上下都摸索了一遍。
“擦伤和撞击伤都没有大碍。比较严重的是背部的烫伤,我只能暂时处理一下,但是回到文明社会后,医生会让它们复原如初的。”
耶戈尔笑了一下,取出一个水壶,递到他嘴边。
游竞拿住水壶,贪婪地喝了一大口,他被呛着了,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水从他嘴角溢出。耶戈尔丝毫没有嫌弃,用衣袖帮他擦拭脸上和胸口的水渍,直到他平静下来。
良好的心理素质和强大的恢复力是军人不可缺少的条件,曾经游不殊率领的主力军可以在战斗结束后立即进入休眠状态,以保存体力和精神,等到战舰示警,军人们又会瞬间恢复在战场上的警觉与战意。这是残酷的战争刻画在士兵们基因中的纪念品。
所以喝完水之后,游竞就差不多没事了,耶戈尔坐在他面前,替他背上的伤包扎,纱布一圈一圈地绕过胸膛。
他的手腕突然被握住了,游竞抓住他,眉头拧紧,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不出情绪。
他用肯定的语气问道:“在山顶上,你没有第一时间开枪,为什么?”
游竞在获救后百思不得其解,他反复在脑海里模拟当时的情景,模拟船舱滚上最高点的时间,最终不得不承认:耶戈尔没有及时打落船舱。他拖延了,而且这个拖延的时长,注定是故意的。
难过的感觉并没有立刻涌上来,在危难过后,他的情感暂时还处于一个麻木而迟钝的状态,他只是一直盯着耶戈尔殷切照顾他的那只手,想着为什么。
他本来以为和耶戈尔之间有一种无可取代的特殊情谊。在执政时期,他一面无可奈何地听从耶戈尔,一面心怀欢喜地和他相处,耶戈尔指导他,安抚他,依附于他,这是一种自然界都找寻不到的共生关系。而且,如果以前这只是单向的情感,起码这几天,游竞觉得他们已经坦诚相对了。
游竞最后也没有想出来,所以他问出了声。
他感觉耶戈尔的手腕开始颤抖,冷不丁地,他的手被甩开。耶戈尔猛然站起来,退开了两步,凯哈克的枪口对准了游竞的眼睛。
“我本不想救你。”他的声音像一寸一寸破裂的冰面。
“你不是游竞,你是谁?”
第四十一章
游竞感觉四肢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后面倒去,直到脑壳撞到地面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了。
耶戈尔这孙子又在水里给他下了麻醉剂。
这也就是游竞对他不设防,这种伎俩要是放在别人身上,耶戈尔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天琴座摊上这样的秘书长,糟心呢不是。
耶戈尔走过来,一只脚踏上游竞的胸膛,猛然踩下去,游竞的胸腔一窒,呛得差点直接过去,他才放心地相信这人是真的被麻得肌肉松弛丧失战斗力了。
天道好轮回。
这次被五花大绑的是游竞。耶戈尔可没他那么温柔,皮革鞣制的束缚带狠狠地勒进肉里,这玩意儿在前航空时代是宇航员专用,对抗零重力状态下的飞船震动,别说游竞武力惊人,就是给他一把现成的瑞士刀,他也不见得能割得开。
游竞垂下头苦笑,他心中仍然有一丝希望,万一耶戈尔是在诈他呢,他如果承认了不是送死?
但是他突然又觉得很累,这么长时间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虽然也不是他故意夺取了游竞的身体,但用人家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各种特权,他无法拍着良心说自己无罪。
还是很想有一个人知道真相,知道他不是游竞,这样他就不用独自背负这一切。但他不可能看着游铮那双冷冽的眼睛说“我不是你弟弟”啊,大哥虽然死板又吓人,热爱欺压弟弟,但对游竞还是操碎了心,如果得知游竞已经不在了,他也会很难过的吧。
他不是害怕游铮会一枪崩了这个身体里的妖孽,他是真的,有些不忍心。
所以这个人如果是耶戈尔就再好不过了,耶戈尔和原来的游竞无亲无故,他们俩之间的羁绊,无论是提防也好信任也罢,是朋友还是敌人,都是真实的,都是属于他的。
即使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他注定会失去所有。
他低低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总是要死个明白啊。
“从前一直隐隐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昨天晚上突然都想通了。”耶戈尔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