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定不在乎,但是耶戈尔在乎。
耶戈尔从来就没有能赢过他的筹码,他不是一只翅膀硬了的鸟,他只是一个孤零零的风筝,线的那头牵着这个国家,谁把控了天琴座,谁就抓住了耶戈尔的死穴。
赫连定握住了耶戈尔的手腕,耶戈尔下意识缩了一下,抬头看到他的神情,那手腕终究没有缩回去。
赫连定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自己赢了。
他动作轻柔地重新给耶戈尔戴上了戒指,巨大的蓝宝石衬托着耶戈尔细长的手指,有一种优美的脆弱感。他再一次庆幸自己把这个孩子养得多么好。
在他第一次看到耶戈尔的照片之时。
戒指的镜面上落了一滴水,随即粉身碎骨,在那深不可测的蓝上四散开来。赫连定意外地抬眼看他,温和道:“有什么好哭的,那些生意我都已经停手了。”他抬手牢牢地握住耶戈尔的脸庞,拭去他的泪水,带着他起身,漫不经心道:“对了,外面还有一个人想见你,再哭下去我们秘书长的形象就全完了。”
第五十六章
耶戈尔没有想到,要求见他的人是拉西莫夫。
刻耳柏洛斯总督比上次见面时仿佛老了十岁不止,他的背越发佝偻了起来,神情蒙昧地如同像街头上浑浑噩噩的流浪汉。
游竞跟他说过,对总督的逮捕令明天就会发出,他将作为已经被宣告死亡的商会会长的同谋,被送上法庭,承担喀戎草案的主要罪责。
耶戈尔现在已经了然于胸,拉西莫夫这样懦弱无能的人不过是受操纵的一个工具,现在他即将成为赫连定的替罪羊,已经惊慌绝望到要吓破胆了。
不过耶戈尔对他没有丝毫的同情。
所有屈从于赫连定,助纣为虐的人,都应当有最悲惨的下场。
他面无表情地问:“都火烧眉毛了,总督却特意来求见我,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出来拉西莫夫除了死到临头病急乱投医之外,有什么理由来找他。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赫连定为什么要让他一定见一见拉西莫夫。
拉西莫夫从乱糟糟的眉毛下迅速地抬起眼,看到赫连定,又迅速地缩回去了目光。
赫连定露出了一个揣测不透的笑容,他做了个手势:“拉西莫夫大概想和你单独谈谈,我回避会比较好。”
他放柔声音说:“耶戈尔,别害怕,他不敢在这个时候胁迫你。”
拉西莫夫当然不敢,因为他是你的一条鬣狗,耶戈尔在心里说。
他冷冷地斜睨着拉西莫夫,这个可怜又可恨的老家伙忍不住越发蜷缩起来,看起来像一截半枯的木桩。
拉西莫夫大着胆子叫了一声:“秘书长大人。”
耶戈尔淡淡道:“有话直说。”
他伸出粗粗的手指,在虚空中触碰耶戈尔的轮廓,浑浊的泪溢出了眼睛:“我第一次在新闻上见到您就想说了,您和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他从衣服中取出了一张照片,颤抖着递到耶戈尔面前。
耶戈尔垂下眼睛,那张小纸片上,斑驳地印着一个小男孩的影像,他大约六七岁,一头短短的鬈发,五官清明可爱,害羞地抿着嘴,眼中却笑意盈盈,凡是看到这张照片的人都不会怀疑,他是被人生尽力宠爱的那种孩子。
许久的沉默之后,耶戈尔皱眉道:“我不记得了。”
他又看向拉西莫夫:“我也不记得你。”
拉西莫夫笑了起来,那笑容非常辛酸,可又分明带着某种宽慰:“您当然不会记得我,秘书长大人。我在织女星禁区找到您的时候,您还没有意识呢。”
那是战后的第一年,作为巡航船的长官,拉西莫夫在天琴座的边陲发现了一艘原始的、破旧的飞船。
那船中空无一人,只摆放着非常多他从未见过的纪念品,如同一个墓碑般在宇宙中漂流。在整艘船的中央,有一个即将耗尽能源的生命维持系统。
系统中心,一颗幼小的大脑,在静静地沉睡。
在赫连家有一整个房间,满满地装着耶戈尔故乡的东西。他一直以为,自己来自某个战乱的星系,在逃难的过程中飞船失事,家人死散,自己也失去了记忆,因此才被赫连家收养。
他也有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温和沉稳的男人坐在中央,母亲将手臂搭在他的椅背上,脸上有着高贵纯洁的光辉,幼小的男孩子从少女们柔美的裙摆间探出脑袋来。
耶戈尔曾经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是曾经祥和圆满的大家庭中唯一的幸存者。虽然没有了记忆,但每当他看向那张照片,看向那些阴阳相隔的面孔陌生的亲人,都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离别悲恸。
但他现在才知道,不是那样的,他不是什么幸存者,那个童话般的家庭,早就被彻彻底底地毁掉了。
一场毁灭整个家族的灾难是真的,但是那个卷头发的小男孩并没有在那场灾难里活下来,他早就死了。
现在的耶戈尔,不过是用那个小男孩的大脑复刻的一个人造人,是从实验室里诞生的异类。
齐知闻死后,他遗留在实验室中的重塑躯体的方法,被赫连家所掌握。耶戈尔长在赫连家,对那个实验室有所耳闻,还信誓旦旦地向游竞和希勒克保证过,他们从未做过动物实验。
原来赫连家做过的,他就是那个实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