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来龙去脉逐渐梳理清楚后,周寻觉得头也不再隐隐作痛。
“所以我让你的儿子去偷你的东西揭发你的罪行,总不过分吧?你欠了我们又有多少呢?”常以宁展开一张纸在他面前,“这是殿下当日雇猎户刺杀王上的字据,周公子还是先好好想想该如何和王上解释吧。我阿爹当年给我和我阿姐取名字,意为希望他能助边疆永保安宁。可是你的出现让我们俩的存在成了明目张胆的笑话。”
方才常以宁同他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正好站在他身侧,故而只有他们二人听到,周寻隐约的想起来一点事情,只是并不确定。
但尤为确定的一件事是:常安不是他的孩子,也根本不可能会是他的孩子。
那些人翻完公子府,除了这一张字据果然并未再留下其他的任何东西,当务之急只有先将周寻绑去宫中才最要紧。于是将周寻绑住准备押进皇宫。
错身而过的时候,周寻也不忘倾身对常以宁道出真相:“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我的,也并非你姐姐的,而是你姐姐抱养来的。我从未曾同她有过肌肤之亲,又怎么可能同她有子嗣?”
“你?”还没等常以宁细细盘问,周寻已经被带走。
他拉住将周寻带走的人:“我有话要问。”
那人拐了一下胳膊,阴阳怪气道:“大人,王上那边且还等着呢,您瞧瞧,是王上那边更重要,还是你这里更要紧呐。”
常以宁松开手,勉强笑了一下。很快就跟上人一起进宫了。
宫中,梁政清这次当真是已经算在恭候多时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亲手惩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才发现凶手竟然另有其人。
周寻被带来了,眼下的他虽然跪在梁政清面前,大殿踏道之下,他永远都是如此。即便是以一副跪下或者低头的姿态,也永远不会俯身,永远不会折下那一身骨子里的傲气。
“美丰仪,才调清丽,文兼众体。”这般文采风度和年纪,本该肆意磊落,轻狂张扬,他却早被无常世事压弯了腰,风尘满面,蹭蹬蹉跎。
他想起为相的那一日,所有人对他皆是艳羡中夹杂了嫉妒,嘴上说着恭贺,只有周随知晓他以后面对的是什么,大抵是无归期和永远的算计,代表着欢心这种东西在他这里就要成为难以轻易表露出来的奢侈:“如今天下动荡,人心越发叵测,你这样贪心,早晚会成了人的俎上之肉。”
那时候的周寻呢,那时候的周寻说:“我这人,要做就做这世上最难的事。”
周随忍不住摇头劝他:“好高骛远也该有个算计。”
可是周寻没有回答,当初的他只是一心以为他可以做到。可以实现自己所谓的凌云壮志,可以高官厚禄不受欺辱。
华堂绮筵中周旋得太久,便逐渐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他更没想到,这个世人眼中无比尊贵的帝王,实则已经昏庸至此,仅仅凭借一纸字据就要治他于死地。然而到底是因为这字据还是他本就想要他的性命,并未可知。
可笑的是,周寻第一次在这一张字据下哑口无言。说了,必然会将他和六殿下牵扯到一处,若是如此,也会失去梁宣的信任,他之前做的更会功亏一篑,若是他坦白,那无辜的猎户更难逃死罪。
梁政清看着周寻,头一次对他觉得前所未有的失望,这个他从前又惧又爱的臣子,最终竟然真的背叛了他,又用了高明的手段险些蒙骗了他。
周寻没解释,梁宣也不想听。
“来人,将公子周打入天牢。”
“谢王上恩典。”听到此言,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周寻是疯魔了,天牢是何等可怖的地方,有进无出,就算有命活着,天牢中的十八般酷刑全来上一遍普通人也难招架,轻易就是一个屈打成招。
但他走的如此坦然,衣襟上都生了风,带的衣袂飘飘,姿容绝世,耀若白日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像极了洒脱又清逸的谪仙。
对着常以宁的笑中高高翘起一边的唇角,周寻是真的不怕死。他早已经是死过千百次的人了。
也没了生的欲望,而之所以还在世上苟活,自己始终踽踽独行,只有无处可安放的一腔孤勇。他拿来骗自己是因为天下人,实际上只有心上一人。
常以宁知道,周寻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想要当年的真相,想知道常以安和他之间的事。可是常以宁越是迫切地想知道,周寻就是不愿意说。
故而他只能在周寻身后用恶狠狠的目光目送周寻背影。
这么多年,他私心里还是可笑的想相信他是有苦衷的,甚至还在期待着他会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是他没有,他宁愿决绝的只留下背影,也不愿意言语,把这些都当成多余的白费唇舌。
常以宁觉得,这才像是真正的周寻吧,决绝冷漠,不沾染人间烟火,也没有世俗的贪嗔痴念。
只敢仰视膝行,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再次见到周寻,已经是半月了,常以宁也没想到,周寻竟然能在天牢中待这么久时日。
二人身份调转,一时风光无二的人变成了常以宁,人人皆是一口一个右丞。
他到了天牢中,闻到其中潮湿和独属于各种鲜血和腐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禁用一方帕子掩住口鼻皱着眉往前走,走了许久都还没到,常以宁也有些焦躁:“怎么还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