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酒馆里江湖人满怀兴奋的议论声令练无瑕愣了愣,分神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手中正端着的煎药用的锅子顿时化为湮粉。
阴川蝴蝶君,北域第一杀手,与人邪、剑邪齐名的高手,因极为爱钱,向来有&ldo;钱蝶&rdo;的美称。一向爱钱如命的杀手竟然一反原则向一剑封禅约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一剑封禅搬空了阴川的黄金,要么就是他招惹上了什么要命的人物,雇这位杀手要了他的命。
她摇了摇头。以一剑封禅的个性,显然不会是因为前者。
提笔写了辞别信留给暂时寄住的医馆的主人,又留了赔药锅的钱,她召出青崖,腾云而去,飞到半空却是卡了一下,忽然调转方向,向极北之地的冰川飞去。
她曾在那里种了一株茶树,后来又在树下埋了两瓮美酒,算一算时间,少说也有十四年了。
她曾答应过,要请某人喝酒的。
炎炎盛夏,前一刻尚是火轮当空,不过顷刻便已乌云沉沉,骤然一声闷雷,一袭凉风,雨水便瓢泼而下。
好一阵急雨!
&ldo;雨这么大,可怎么赶路?真让人发愁!&rdo;练无瑕带着青崖入亭中避雨时,正听见一人道,另一人正要应和,却蓦然收声。不止是那人,亭中避雨的有六人,先前还聊得热火朝天,此刻却不知为何齐齐收了声。练无瑕环视一周,见他们正张口结舌的瞪向自己,当下检查了下周身和背后的青崖,并没有发现异常,也便不再理会,径自寻了个角落,默默的望向檐下绵延垂落的雨幕。
不一时,又有一人用羽扇护住头顶冲了进来,整了整因为淋雨而微显凌乱的衣衫,向周围人团团的一揖,便转身看雨,羽扇轻摇,一副乐陶陶的模样:&ldo;哎呀好雨,真是好雨呀!&rdo;
闻言,一人忍不住打破了因练无瑕的到来而沉滞的气氛:&ldo;这雨哪里好了?淋得人人都成了落汤鸡不说,赶路的人停了脚,做生意的收了摊,不说晦气都不错了!还&lso;好&rso;?!&rdo;
来人摇头晃脑的笑道:&ldo;这是施主的道理,却不是贫僧的道理。施主没听说过吗?&lso;难得一日晴,又遇终朝雨。晴佳雨亦佳,好景随缘取&rso;这晴那雨,皆是随缘,哪个不是好天气?&rdo;
&ldo;莫名其妙。&rdo;那人想要反驳,然而瞥了眼角落一侧不知何时起便瞑目沉思的练无瑕,却只低声咕哝了一下便收了声。
谁知他这厢不再争论,来人却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练无瑕,当下眼睛一亮,益发的得了兴,踱了过去便是一礼:&ldo;有好雨却无好酒,实在是败兴得狠了。这位道长既然有好酒,不知可能让贫僧随喜几杯?&rdo;
练无瑕睁开眼,满目愕然。众人见状立时炸了:&ldo;你这个和尚好没道理!一个出家人不剃头、不念佛,僧不僧、俗不俗的已经很不像话了,还管人家一个正正经经的仙姑讨酒喝?难道疯了不成!&rdo;
&ldo;不敢不敢,贫僧法号正是破戒僧,不破戒怎敢称&lso;僧&rso;?&rdo;那人笑嘻嘻的道,又重新转回向练无瑕,摘下腰间的酒葫芦晃了几晃,空空如也,&ldo;色财气当然不敢沾惹半点,平生只好一盏杯中之物‐‐道长你便舍我几杯吧?&rdo;
练无瑕倒不觉得破戒僧喝酒有何十分离经叛道之处。道门的天仙大戒又何尝不严明到了极点?可受持了天仙大戒近万年的玄宗宗主还不是最贪口腹之欲?到了他的那个境界,所见所想所行与凡人自然不同,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事实上令她惊讶的却是另一件事‐‐她确实带了三瓮好酒,不是别的,正是她旧年所酿的寒潭清,此回特意带去送一剑封禅的。只是这酒被她以纳物之法收着,便是哮天仙犬一般的鼻子都未必能闻得出,这行脚僧是如何发现的?见破戒僧满脸央求,她无奈摇头,只得压下心中疑惑,取出一瓮来。
她这一取,众人只觉生平所有的常识都被颠覆了。先前看这少女道装打扮,生得着实美,气质又着实不俗,又自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场,只道她是仙子一般的人物。谁知这仙子一般的少女居然还真的随随便便就变了一坛酒出来!和尚爱喝酒,道姑随身带酒,这年头的出家人都怎么了?
破戒僧一见美酒登时食指大动,哪里顾得上别人怎么看?当下目光灼灼的接过酒瓮,也不寻器皿,径直照着瓮口就是一吸,半晌不动了。
看这神情,莫非口感很是不佳,被骇到了?
练无瑕微感忐忑。她的个人爱好是酿酒而不是品酒,何况她自幼恪守戒律,本就滴酒不沾,酒的好坏她自然并不在意,只是在享受酿制的过程本身。可这回的寒潭清毕竟是要拿去充礼物的,若是滋味太劣未免拿不出手。
良久后,破戒僧终于动了,却是动手把残酒往酒葫芦里灌。他头回喝得豪气,此刻却分外的俭省起来,一滴酒液都小心翼翼的不敢让其溅出。练无瑕见他灌得吃力,几乎都要替他捏上一把汗。
良久之后破戒僧才完成了这个浩大的工程,摇了摇葫芦,发现只装了不到一半,不觉满脸失望。他侧头想了想,忽然蹦出来一个天才的主意,当即靠在亭柱上就是一坐,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酒杯,拿起酒葫芦注了薄薄的一个杯底子,胳膊往檐外一伸,又盛了大半杯的雨水,往口边一递,吸溜一下就喝了个精光:&ldo;快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