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不解间,便见剑雪自不知何时已布置在一旁的茶炉上端起茶壶,将练无瑕递过来的茶盏注满。而另一方的练无瑕则目澄浅笑,取出一方不大的食盒,轻轻巧巧的无视了他的存在,搁在了她与剑雪的中间。
剑雪给练无瑕递还茶盏,微微俯身之际,便闻到一股细细的清甜之香自食盒中逸出,里面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素点,被做成了手指肚大小的梅花形状,晶莹剔透,玲珑可爱。他拈了一块入口,细细的咀嚼咽下,见练无瑕正在饮茶,亦是一般的回味良久之状,当即问道:&ldo;如何?&rdo;
练无瑕凝然颔首,又用扫了一眼食盒里的点心,目含询问。剑雪眸光湛湛,亦是颔首。于是两人都似遇到了莫大的喜事一般,眼底露出浅淡而欣然的笑意。
一剑封禅:……?
他不知道的是,练无瑕与剑雪乃是多年的梅友兼茶友,当年初遇在春霖境界赏梅的数月里,常常是剑雪煮一壶清茶,练无瑕做几样茶食,两人观梅品茶吃点心,无需交谈,无需言传,百来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其实论烹茶技巧之精、之玄,剑雪比起练无瑕仍是略有不如的,然而他煮出的茶水总是有种雨雪霏霏的神韵。这般的茶汤,正如它的名字&ldo;暮雪&rdo;一般,是在赏梅时节最为宜人的天然清供。
而练无瑕擅制梅苓糕。以茯苓磨粉做面,绿萼梅花与檀香末煎水调和,再用模子压成小小的梅花形状,做出来的点心异香透脑,常年食素之人大多偏爱这种口味,练无瑕如是,剑雪也不例外。往年两人一同赏梅时,惯例便是一边喝着暮雪一边吃着梅苓糕磨牙的。因而每回与剑雪会面,练无瑕总会做些梅苓糕给他,只是谁曾想,这次会多出了一只吃惯酒肉的一剑封禅?
一剑封禅并不喜欢这种小巧得几乎塞不了牙缝的偏甜的素点,他的胃口是一以贯之的稳定,那便是肉、肉、肉。是以别说练无瑕不知他也在,便是知道他在,也不会给他备点心‐‐然而没有准备倒还罢了,若是连客套性的让他一让也不肯‐‐这就是另一层面的问题了。
一剑封禅也不喜欢喝茶,比起喝那淡而无味的树叶子汤,他更喜欢焖一口下去肠子都能烧起来的烈酒。是以虽然早就知道剑雪极擅烹茶,可他就是燃不起兴趣来‐‐可他自己兴趣寥寥,看到练无瑕如此欣赏剑雪的茶,却又十分的不得劲‐‐而当他的不自在仅仅成了他一人的不自在时,这问题的严重性便显得益发的危险。
其实在饮茶与布点心之初,练无瑕与剑雪也不是没有考虑到一剑封禅,只是鉴于实在无法理解他曲高和寡的品味,二人各自为难了一瞬,便顺理成章的把他排除在外。然而在一剑封禅看来,他自己被晾在了火堆边,他们两人反倒自顾自的品茶、吃点心,端的是清洁自在,旁若无人……令人窝火。
看不下去了。
他绿着脸对着吃得正香的两人憋屈了片刻,蓦地眼睛一亮,翻手取出一只陶瓮:&ldo;你们喝甘露茶,我就饮般若汤,哈哈!&rdo;说着封泥一掀,芳烈的酒香四溢,顿时盖过了周遭浮动的疏冷花香与点心的香气,引得另两人齐齐望了过来。
这味道和寒潭清极像,却又有那么一丝微妙的不同。练无瑕嗅了嗅,眼露疑惑。一剑封禅看在眼里,卖关子似的得意一笑:&ldo;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个会酿酒。&rdo;
练无瑕面无表情的瞧着他,沧溟夜色里,她瞳底泠泠的光几欲流动。见她一点追问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盯着自己猛瞧,一剑封禅很快败下阵来,把瓮口朝她一斜,只见浅碧色的酒液中浮动着几片殷红枫叶,红得极娆,碧得极清,在火光中浮动着烈焰琥珀般瑰凝的丽色。
红枫,丹枫,丹枫公孙月?
&ldo;丹枫公孙月?&rdo;就在练无瑕转过这个念头时,剑雪的疑问也将将出口。
&ldo;前阵子和某只爱黄金更爱美人的蝴蝶不打不相识,&rdo;一剑封禅道,&ldo;他的情人公孙月娘家兄弟挺多,其中一个擅长用花酿酒,公孙月受其影响,提醒我以枫叶入酒滋味更佳。吾索性一试,酒性果然更燎烈,寒潭清这个名字立时就显得寡淡,我索性就给它起了新名,叫&lso;枫红醉&rso;,怎样?&rdo;
练无瑕收回目光。一剑封禅既嫌寒潭清寡淡,那今年新酿的那几坛便不必赠出了。适才一瞥间她已经默记下了枫叶的比例,倒是得闲可以按这个新配方酿几坛枫红醉出来。
剑雪则抓住了另一个重点:&ldo;不打不相识?&rdo;
洋洋得意的表情立时定格在了一剑封禅脸上。比起热衷于打架滋事破坏社会治安的一剑封禅,剑雪一向游走在隐逸山林与浪迹江湖的边缘,江湖不知有他,他也不知江湖何有。如果不是因近日来沸沸扬扬的人邪剑邪破金银的风言风语而被各路势力逼得无处藏身,怕是整个苦境江湖都不知道这个传说中与人邪、蝴蝶君齐名的剑邪究竟是圆是扁是何许人也。
是以,一剑封禅与蝴蝶君决斗的消息,连隐在市镇行医的练无瑕都听说了,彼时正对着梅林思考人生的剑雪却硬是给蒙在了鼓里。即使之后被情伤的蝴蝶君连番挑战而与此人相识,也至多知道对方和一剑封禅并不陌生,至于两人到底是如何攀上的交情‐‐以剑雪清绝的个性,蝴蝶君不说,他绝不会主动打听。于是关于自己好友是如何胡作非为寻衅找死的真相,就这么一路给瞒到了现在‐‐终于露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