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无瑕双眼微弯,瞥了依旧被晾在一边的一剑封禅一眼。
真要论前世,一剑封禅一定是团活火,活该的&ldo;活&rdo;,引火烧身的&ldo;火&rdo;。
默默的在心里写了个大大的&ldo;该&rdo;字贴在他的脑门上,决定也不理会他,转而一手捧起茶杯继续品茶。宽大的衣袖正好遮住她的下半张脸,借着广袖的遮掩,另一只手掀起了面纱的下半截,将唇凑到茶杯边轻呷了一口,一股清冽寒香透脑而入。她垂了面纱放下茶杯,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ldo;你的茶艺也更胜往昔。&rdo;方言罢,便想起自己带来的碧霜青雪来,正欲取出相赠,谁知还没来得及写字,便被一剑封禅打断。
某位外号人邪的同志被两人默契的忽略成空气,不仅没有检讨自己的意思,见她终于历经一系列复杂工序后修成正果的放下茶杯,反而还有心思调侃:&ldo;喝一杯茶都这么麻烦,我要是你,早把面上那劳什子摘了,横竖都是相熟的朋友,何必怕见人?&rdo;
被他这么一说,练无瑕早就把先前打定的要晾着他的心思忘到了一边,抬手摸着面纱上三叶萍的花纹,有些为难的蹙眉:&ldo;不可,我曾立下天人之誓,一辈子不会主动摘下这萍水纱,除非将来有人替我把它摘下。&rdo;
&ldo;你就能正脸见人了?&rdo;一剑封禅眼睛一亮。
练无瑕点点头:&ldo;最重要的是,我需得爱上、嫁给那人,道心不灭,至死不改。&rdo;
&ldo;嫁人?&rdo;一剑封禅很鲜明的就是一愣。剑雪亦是吃了一惊,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侧头用力扫了一剑封禅一眼,后者的眼睛明了又明暗了又暗,半晌带着点儿恼火的意味低质问道:&ldo;你从前不是说过,萍山门人一旦动情,便要受门规戒律惩处吗?&rdo;
她有这么说过吗?练无瑕略愕然,转念记起之前自己与一剑封禅谈起骨箫时确曾提过,按萍山门规妄动情念者将被封锁功体勒令闭关清修的话。不过……&ldo;吾受戒之时,母亲曾言,他日若想还俗,只需先行向她报备即可,不必受戒律所约束。&rdo;练无瑕解释道,她在修行上从无半点懈怠之念,然而母亲待她向来优容有加,哪怕是修行人畏之如劫火的情念也许她动上一动而不加苛责,这般宽和的师父,又怎能令她不努力精进,好不辜负她的劬育之恩?
一剑封禅一向青青的脸陡然光彩熠熠起来,却又唯恐被人看出他的窃喜一般欲盖弥彰的摸了下鼻子,大皱了眉头:&ldo;以你的个性……当初怎么会立下这么孤拗偏僻的誓言的?将来倘若没人主动摘你的面纱,你就准备一辈子蒙着脸当个不能以真面目示人的道姑?&rdo;
剑雪终于若有深意的扫了深谋远虑的一剑封禅一眼,脑洞却开得更为清奇:&ldo;若是那名摘下你面纱的人是名女子,你也要爱上她、嫁给她?&rdo;
练无瑕着实被剑雪的脑回路惊了一下,凝眉思索了半晌,方解释道:&ldo;当时立下此誓,是出自吾母练云人授意。道心之誓,只看因缘,无关性别。&rdo;
也就是说,只要是摘纱之对象,不管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总归是应了她的天人之誓,她便应献上全部的情爱,毫无保留吗?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剑雪当即又重重的瞟向一剑封禅,眼底的催促之意几乎要实质化成雪亮的刀子架到他的脖子上。然而一剑封禅只是青着脸,将那坛枫红醉重重提起来,轻轻放下,又重重提起来,轻轻放下,两条线条粗犷的长眉几乎要纠结成一团。
事实上,在此之前,一剑封禅必然不是没有琢磨过下回与练无瑕见面时的说辞,不仅想过,还想过不止一遍:
&ldo;你送我美酒,礼尚往来,我也送你一样回礼?&rdo;
嗐,貌似意图有些明显,万一练长生无意,岂不是十分尴尬?
&ldo;听人说这款口脂不赖,你看看如何?&rdo;只要她说一下&ldo;好&rdo;,就顺水推舟送给她。
呃,旁的不敢肯定,在对妆品的了解上,练长生的水平绝对和他在伯仲之间,能看出好赖才怪!万一她老实的正告一句&ldo;不懂,请另寻高明&rdo;,他还怎么下台?
&ldo;喂,路上捡了个东西,女里女气的也只有你能用,接住!&rdo;
嗯,态度坚决,没给半点回绝余地,最妙的是没有暴露出真实意图,面子里子兼顾。好!就这样办!
然而即使早就打定了主意,事到临头不紧张依旧是不可能的。在心里将预想好的台词又过了十来遍,在被剑雪的目光刮掉脑门上的一层油皮之前,一剑封禅终于踌躇着丢开酒瓮,摆出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情状,一手朝袖中探去。
一剑封禅不知道,人一旦走起背运来,端的是张嘴钻风闭嘴招风站着挡风躺着伤风‐‐因他纠结的时间委实有些长,以至于练无瑕会错了意,看他一副踌躇难言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她适才那副男女人畜不忌的豪放作风给煞住了,略一沉吟,又补充写道:&ldo;若此誓不破,则恒久伴于萍山座下。无论是停留凡世,或是飞升仙界,皆侍奉吾母练云人左右。&rdo;
夜风呜咽,卷起森凉而料峭的潜流,上方的梅树疏影婆娑摇曳,降下了阵阵花雨。
一剑封禅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若有感应的看过去,果然见那浅色的褐瞳之中,她的目光清滟,在花香与酒香织成的夜氛里,宛如无梦的雪月琉璃,澹淼不染纤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