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翊,这么轻易落马,倒不似你了。”他笑,手指轻轻一递,大刀换了个方向,循着司空翊的位置便刺去。
司空翊本已翻身贴着马腹躲过适才一击,却未想司空祁反应也不慢,刀从黑马两腿之间送了进来,须臾便是一记杀招。他蹙眉,也非躲无可躲,只是须得寻那生死之间的时机把握。
他失了武器,不能以退为攻,只能单手着地借力侧过身,司空祁的杀招一刻不停,几乎贴着他收起的掌心便提了上来。耳边风声呼呼,司空翊竟在这时出了神,因为,他看到身侧的几个将士,见他遇险弃了战略便要冲过来护他!
这一出神看见的便多了。
他看到两侧己方将士死伤无数,断肢甚至头颅滚了满地。有人身中数刀,死时身上还插着寒光闪闪的刀刃;有人被砍成肉泥,血肉模糊的一堆,格外触目惊心;有人还未战死,凭着最后一口气拖着残躯向某个正大肆挥刀砍杀镇关将士的东衡人爬去,没来得及刺他一剑,却已经被那东衡兵回身直接拦腰斩了。
他看到身后那三千精兵正以惊人的速度向源城城门冲去,领头的孙适光虽入中年,但破阵却依旧勇猛,他手下的精兵也势如破竹,那些还未做好迎敌准备的将士,就像被收割的稻麦一样,马蹄刚过,人已齐刷刷倒地,再不能起。精兵行速飞快,前方只剩一层镇关将士防御圈,若真被冲破,源城……危矣!
他看到跟前一柄寒光利刃,以诡异之姿再度袭来,那刀分明前一刻还离他很远,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竟已快贴近他面门。皱眉,他刚欲再避,动作却忽然僵了僵,撑地而起的手掌突地凝结在半空,丝毫动弹不得。蛊苗之毒再次发作,而这次影响的不是他的视力,是大脑控制。
他的手不听大脑使唤,在这最要紧的时刻,忽然僵硬在原地,仿佛在等着司空祁那刀刺过来。
瞳孔微缩,司空翊强自镇定,抿唇咬牙死死移动自己的右胳膊,右侧身子忽觉一松,他心也是一松。这肢体僵硬不过瞬间,但在战场上,这一瞬间,也足够翻天覆地,乃至……致命!
他心一松后再接着一紧,在他凝固动作时,司空祁已经杀招尽显。眼见那寒光凛冽,似乎下一刻,刀体入肉的“嗤”声便会响起,他瞬时皱眉,眉峰噙了严峻,带一抹处变不惊。
司空翊倒挂于马腹下,单手揪着缰绳,若长剑在手他还能攻司空祁不备,但如今武器还停留在司空祁的战马马背上,他攻不得也退不得,便只能选择将伤害降到最小——勉强侧移,让司空祁的刀擦过他的面门,伤他不致命的地方。
司空祁冷冷一笑,司空翊的动作他尽收眼底,可刀在他手上,他让它往哪里刺,它就能往哪里刺!
他眸底狠辣毫不掩饰,只要这么轻轻一送,他最恨不得杀死的那个人,终于要在这里交待了。
忍不住要笑,司空祁微勾唇角,那笑凝结,化成冷意融入那毫不犹豫的尖锐刀刃,狠狠向前刺!
而正在此时,身后忽起隆隆之声!
两人同时一震,却无人向后望去。司空翊趁司空祁刚才一惊的间隙,拳心微松落于黄土大地,而后者正恼恨突如其来的声响扰了他最后一击,功亏一篑!
正在交战的大军却都因此停下了动作,那声音太大,隆隆之音几乎漫天盖地,似九雷倾泻,振聋发聩!
先是一阵接一阵的雷音,仿佛敲打着每个人的心脏,震得人心惶惶、耳鸣不断,待这突然的重音渐渐被习惯,众人齐齐向一个地方望去,听觉恢复正常后,才猛然发觉那雷音,竟似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同时击着战鼓!
而更令人惊骇的是,那声音的来源地,竟是……源城!
城门不知何时已大开,铁甲兵士如黑云压境,携一股肃杀之气沉默立于城前。军前无将军,队列成方阵,笔直若线。虽无统领,但大军丝毫不乱,人人面沉如水,步兵在前长枪握于手,骑兵在后羽箭配腰间。但见艳日当空黄沙之土上,有铁卫还未交战,便夺尽天地色彩。
孙适光领了三千精兵,距离源城城门不过半里,却只能驻足在此,再进不得半步。他握着缰绳,一柄剑堪堪要出鞘,如今便显得分外滑稽。
这……他想回头看司空祁,却什么动作也做不了,整个人僵在原地,满是震惊。
不是说十万大军已班师回朝吗?怎么看如今这镇关大军,又派出了有五万人马?他眯眼,压低声音闷道:“撤!”这一个字说完,他复又闭上眼,带着可惜、遗憾、无奈与惊讶的表情混杂在他脸上,交替变幻。
先不说这又多出来的五万人马,城内战鼓声声不歇,那音量之大,没有上万将士的数量,如何能击起那么多战鼓、能激起那么浓厚的士气?孙适光也是东衡的老将了,两方对战实力是一个方面,士气又是另外一个方面,且有的时候比前者还要重要些。适才对方的士气一度低迷,但现在却来了个天翻地覆,不用想也知道,今日的强攻,怕是要暂告一个段落了。
司空翊趁着战鼓依旧嘹亮混乱了司空祁和一众东衡兵的注意力,一个平沙落雁,在地上翻滚一圈便轻巧退出了司空祁的攻击范围。他起身,一个箭步上去将自己的长剑从马儿背上抽出,剑端带出猩红血色,他却看也不看,直接转头和司空祁四目相对。
司空祁这招落空,便再寻不到任何机会,他不怒反笑,眼角余光瞥到源城城口的情形,言语淬了毒:“原来十万大军并未还朝,司空翊啊司空翊,你打的好算盘,真真假假,请君入瓮?!”他说着,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那铁蹄小马一下,直惹得那马儿仰头长嘶。
司空翊心下虽疑惑,面上却不露半分,只淡淡收袖道:“请君入瓮谈不上,瓮有,但无君子。”他说着撇头蹙眉,目光复杂盯着遥遥之外那铁甲将士如铜墙铁壁般的站姿。
司空祁眸子愈发深邃,耳边战鼓声未竭,他越听心越惊。这战鼓敲得猛,士气必也提升得快,城内至少还留有万余人,帝京的消息,怕是有误……他捏紧拳头,就是这错误的消息,差点害得他今日被司空翊反将一军!所幸司空翊适才命差点搭在自己手里,城楼上的人估计注意到了,所以便放弃了引他入城的策略。
司空祁冷笑,那传讯之人,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