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似的,关键时刻,绮雯竟然醒了,浓黑纤长的睫毛眨了眨,皇帝尚且僵在距她两寸处不知如何,她却如临大敌地缩身坐了起来,慌手慌脚地摸了摸脸和嘴唇,又低头看看身上。
皇帝窘得没法,自己怎又成了劫色的强盗头子呢?
“主子……”她惶惶然想要站起,却禁不住头晕尚未恢复,这一起身太猛险一险晕过去。
“急什么?”皇帝没好气地重新扶她坐下,“安心在这里多歇一阵就是了,过夜也无妨的。”
绮雯闻听“过夜”更是慌张,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在床上摆好一个规矩的跪坐姿势,怯怯道:“主子见谅,奴婢今日太过失态,醉得一塌糊涂,眼下脑袋尚且昏昏沉沉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我才说让你宿在这里好了。”皇帝皱眉道。
绮雯却苦着脸,在黄绫缎子床单上朝他叩拜下去:“所以……奴婢今日实在不宜承幸,求主子宽宥,还是改日再说吧。”
皇帝的脸“轰”地红了个彻底,谁说自己要……要……幸她来着!自己想要亲她一下都还下不定决心好不好?
眼见她一双眸子都混沌迷离,神采全无,皇帝就知道她睡了一觉不但没有酒醒,看样子倒是更迷糊了。
对着这个小醉鬼讲不出道理,他只能耐着性子道:“我不过是看在你一时难以酒醒,让你暂时在此过夜罢了。你安心歇在这里,我回去后殿就寝总行了吧?”
“那……那也不把稳,”绮雯脸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万一……您夜间忍不住了呢?即便您忍得住,万一我忍不住,跑去勾引您呢?”
“……”皇帝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哭笑不得地问出口来,“你若是都有心来勾引我了,还怕什么我忍不住啊!”
绮雯窘迫地摩挲着双手,匆匆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睫:“我也不是不情愿,只是,我将这事看得重大着呢,不好草草为之。若是将来回想起来,头一回竟是酒后乱性,未免……不美。”
嗯嗯,酒后乱性,未免不美。难得她还能想得到这茬儿……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憋憋屈屈跪坐在床上,娇羞难抑,妩媚生姿,皇帝眯起眼睛,隐隐动心,真该去一把扑倒,将她“幸”了了事,反正她也“不是不情愿”是吧……
想归想,也只能是想想罢了,他比她还珍视这“头一回”呢。他从一开始就决定,要争取到有能力堂堂正正册封她那一天再做这事,又怎能违背?皇帝暗中哀叹一声,道:“那你去宿在值房吧,就你现在这模样,难道还能走的回下处去?”
绮雯扶着紫檀木雕龙床柱,笨拙地爬下床:“奴婢还是回去的好。多谢主子关心,我能行。”
看来她是觉得即使宿在值房,夜间也有“忍不住”的风险,皇帝很无语,又扶了她坐到床沿:“那你先等等,我去唤人备肩舆送你。”
她这回总算没再有异议,红着脸客套几句应下了。待他要出门时,又听她在背后可怜巴巴地强调:“主子,奴婢真不是……不是不情愿的……”
唉……皇帝深恨自己太正直了。
隆熙阁唤肩舆送个宫女回下处,可是件老大的新鲜事儿。王智早下值去了,刚才钱元禾一直守在廊子底下,恭候召唤,也防备着有人接近偷听。
屋内的声音他听不真切,只有嗓门高的时候能听见几嗓子。听出爷和绮雯姑娘好像又吵起嘴来了,他还提心吊胆,想不到静了一阵之后,绮雯姑娘喝多了,爷要唤肩舆送她回去。这似乎是好事儿,但还是不够好——就势把人留下多好啊?钱元禾表示不理解,并相信师父一定同以为然。
等待备肩舆的时候,皇帝背着手站在窗前,将今晚的情形细细回想了一遍。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每段经历,每句与人的对话,除了太过无关紧要的,他都会回想梳理至少一遍,往往能提炼出一些当时没去留意的细节。有时候,还是些关键的细节。
方才一阵,精力都放在自责和安抚她上面,除此之外,自己还该留意到什么?
等到钱元禾进来报知肩舆备好,皇帝已经不动声色地筛选出了信息,也想好了处理方案,遂亲手送绮雯出去。
绮雯刚这会儿又快睡着了,被叫醒后坚持要自己往外走,却不免脚步踉跄,路走蛇形,还是由皇帝时时在一旁相扶。
隆熙阁上下的宦官们见到皇上亲手搀扶着醉醺醺的绮雯出来上肩舆,无论是否真心为皇帝办事的,都无一例外地打定主意,从今以后,可再不能将这姑娘当宫女看了……
“等到了地方,让她下来自己走,你只消看着就行了。”皇帝最后向钱元禾冷淡交代。他都还没怎么碰过的人,绝不想宦官去碰。从前也就罢了,今后可大不相同,若是再被他看见一回源瑢来动手拉她,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会就地跟源瑢动手拼命。
钱元禾呆了呆,只好躬身道:“是,等到了那边,奴婢就唤里头的宫女来替奴婢搀扶绮雯姑娘。”
皇帝看看歪在肩舆里头接着睡的绮雯,也觉得这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便道:“罢了,朕亲自送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