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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上卷忍无可忍4

里间的炕桌上摆着早已烫好的老刀子酒，几盘自家腌的咸菜也摆了满满一圈儿。　　陈大脖子坐在窗台上，招呼大家上了炕，挨个酒盅斟酒：&ldo;桂芬，桂芬，上肉啦。&rdo;　　小媳妇名叫桂芬！朱七一下子记住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把这个名字忘掉了。　　桂芬应声端着一只盛满狍子肉的瓦盆进来，张九儿探手抓了一块，烫得来回倒腾手。　　朱七不敢抬头看她，心慌得像一只中了枪的兔子。陈大脖子啜口酒，咳嗽一声，拉朱七一把，貌似无意地问：&ldo;这次回来就不走了？&rdo;朱七一哆嗦，魂儿好似又回到了身上：&ldo;往哪儿走？&rdo;这随口一说，把陈大脖子的脖子说得陡然变粗了：&ldo;你是不打谱再走了？&rdo;朱七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扫了桂芬一眼：&ldo;不打谱走了。&rdo;陈大脖子的嗓子眼发出&ldo;咯&rdo;的一声，垂下头捏捏嗓子，不言语了。朱七歪歪嘴，无端地笑了，感觉自己刚才这话说得有些无赖，吓唬人家干什么？哪能就不走了呢？这当口，我不走也得走了，犯不着把命丢在这儿，老子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等着伺候呢。刺骨的寒风越来越猛地从窗缝往里灌，陈大脖子感觉自己的后腰冷得厉害，反手扯扯棉袄，让棉袄下摆遮挡住露出半截的腰，还是冷。挪挪屁股，转过身子对朱七说：&ldo;冷啊，怕是又要下雪了呢。&rdo;　　朱七不接茬儿，怏怏地想，下雪怕啥？爷们儿现在什么都不怕，咱不玩胡子行了，回家伺候老娘……哎，回家干啥？是不是快了点儿？朱七的脑子又开始犯迷糊，他觉得自己原先打好的谱儿，此刻忽然有些乱，总觉得还有一件事情在刺挠着他的心，让他六神不得安宁，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来瞟桂芬。桂芬方才还垂着脑袋，这时正好抬起来，双眼一下子撞在朱七的眼睛上。朱七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像突然被小猫挠了一爪子，眼睛一下子就泛出了绿光。桂芬没想到自己抬一下眼皮就能碰上朱七的眼睛，心一慌，扭身闪出门去。　　陈大脖子瞧出了端倪，拍拍正在咿咿呀呀唱戏的朱老六，闷声道：&ldo;吃饱了就回吧，明儿一早还得进山呢。&rdo;　　朱老六喝口酒漱漱口，一把一把地推身旁的伙计：&ldo;都走啦，都走啦，老七，走啦……哎，老七呢？&rdo;　　陈大脖子打摆子似的一哆嗦，眼珠子像受了惊吓的鱼，一个狗爬蹿下炕去：&ldo;七！&rdo;　　朱七正在灶间跟桂芬&ldo;练武&rdo;。桂芬的&ldo;武艺&rdo;似乎不如朱七，退在锅台旁，撑出两只手护住胸口，嘴里嘶啦嘶啦地学小猫叫，脸红得像涂满了胭脂。朱七一只手揽着桂芬的腰，一只手就来扒拉桂芬的胳膊，脸涨得关公一样红。　　陈大脖子撞到门口，&ldo;啊唷&rdo;一声呆住了，歪脖咧嘴说不出话来，像个被孙悟空使了定身法的妖精。　　朱老六一下子醒了酒，回身抄起炕旮旯里的一只鞋，劈手朝朱七打去：&ldo;还不住手！&rdo;　　朱七的脑袋上冷不丁挨了一鞋底，见鬼似的愣住了：&ldo;咋了？&rdo;　　朱老六的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ldo;你说咋了，你说咋了？你……你以为这是你的女人？&rdo;　　陈大脖子伸出两根指头，戏台上生了气的老生那样点着朱七，簌簌地抖个不停：&ldo;你，你你你……唉！&rdo;　　桂芬幽怨地剜了朱七一眼，扯开陈大脖子，嘤咛一声钻进了里间。　　外面的风已经停了，月光如水，天地银白，整个世界死了一般寂静。　　朱七大踏步地往厦子那边赶，心跳得怦怦响，脸也烫得像火烤。　　朱老六在后面喊：&ldo;你不要回厦子了，这就走！走得远远的，爱哪去哪去，我不管你了。&rdo;　　朱七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闷着头一路疾走。刚拐过山崖子，就听见一个酸叽溜的嗓子在唱歌：　　西北连天一片云，　　天下耍钱一家人。　　清钱耍的赵太祖，　　混钱耍的十八尊……　　这不是熊定山他们经常唱的&ldo;逛山调&rdo;吗？是谁这么大胆，这种时候还敢明目张胆地号丧？朱七停住脚步，仔细来听歌声的出处，他娘的，是哪个王八羔子在厦子口耍酒疯呢。朱七横着脖子冲黑影里嚷了一嗓子：&ldo;西北连天一块云，乌鸦落在凤凰群，不知是君还是臣？&rdo;那边顿了顿，声音陡然高了起来：&ldo;西北连天一块云，君是君来臣是臣，不是黑云是白云！&rdo;声音来自厦子里头。哈，原来是刘贵这个没心没肺的半彪子，朱七缩回脖子，骂声娘，一脚蹬开栅栏门，木着脑袋扎了进去。

上卷忍无可忍5（1）

&ldo;嘿嘿！本来想吓唬吓唬你，你进得倒是挺快。&rdo;炕上的被窝里忽地钻出刘贵草鞋底一样的脑袋来。　　&ldo;你怎么来了这里？&rdo;朱七随手关了门，一股酒臭将他顶了一个趔趄，&ldo;呕……妈了个巴子，你是不是又喝酒了？&rdo;　　&ldo;多少&lso;咪&rso;了点儿，&rdo;刘贵摇晃着脑袋，下炕穿好&ldo;蒲袜&rdo;（一种棉鞋），拖着朱七就走，&ldo;定山让我来找你。&rdo;　　&ldo;别老是定山定山的，&rdo;朱七挣回身子，猛地打断了刘贵，&ldo;说，定山还安乐着？哦……反正我是不干胡子行啦。&rdo;　　&ldo;不干这个你干啥？定山说过，入了胡子行就算是吃定这碗饭啦，没个回头。&rdo;刘贵的小眼睛眯得像针鼻。　　&ldo;拉倒吧你，&rdo;朱七的心有些乱，犹豫片刻，把心一横，使劲地往外推他，&ldo;走你的走你的，我要睡觉。&rdo;　　&ldo;我知道你是咋想的，&rdo;刘贵扒住门框放赖，&ldo;那也得去看看定山呀，人家待你不薄，再说他不是还受了伤嘛。&rdo;　　&ldo;受了伤？让谁打的？&rdo;朱七松开了手，这一刻，他的心软了下来。　　&ldo;这不是大伙儿都以为熊大当家的&lso;滑了&rso;（逃跑）吗？人家没&lso;滑&rso;，他是联络谢文东去了，想给咱们这帮兄弟找个好东家，刚去&lso;挂了柱&rso;（投靠）呢……&rdo;刘贵薅一把胸口，挥舞双手，说得唾沫横飞，&ldo;三江好的人投奔了抗日联军，咱们跟着熊定山又得罪过他们，往后哪有舒坦日子过？唯一的办法是投靠国军。谢文东脱离抗联了，听说现在他归顺了中央军……定山说，宁给好汉牵马坠镫，不给孬种当祖宗，谢文东就是一条好汉！蝎子，你不明白，昨晚你跑了，定山他不知道。趁着天黑，他就回去想拉弟兄们一起去找谢文东，结果正碰上三江好的人在绑咱们那帮弟兄，定山就躲在石头后面朝他们开了枪，结果人家一梭子扫过来把他的腿给打断了。幸亏定山路熟，再加上天黑，这才跑了。当时我&lso;窝&rso;在雪凹子里打盹儿，看见定山往山下滚，背起他就跑，他说别落下你。还有，人家孙铁子也在到处找他呢……&rdo;　　&ldo;别说啦！这阵子他在哪儿？&rdo;朱七的心一阵热乎，两条腿竟然有些打颤，定山这当口还惦记着我，好人啊。　　&ldo;在三瓦窑子张大腚……不是不是，我二表姐，他在我二表姐那儿躺着呢。&rdo;刘贵憨实地笑了，满嘴酒臭。　　&ldo;那还不赶紧走？&rdo;朱七拽起刘贵就跑，&ldo;让郭殿臣找到他就没命了。&rdo;　　&ldo;那就赶紧的，&rdo;刘贵缩起脖子跟着跑，&ldo;我表姐刚才还念叨你呢，她说她要跟着你回山东老家。&rdo;　　刘贵的表姐张金锭屁股大得赛碾盘，这一带的爷们儿都喊她叫张大腚，是三瓦窑子里的窑姐儿，从山东过来有些年头了。打从朱七恋上张金锭的那铺大炕，她就动了心思，经常&ldo;黏糊&rdo;着他，说要跟他回去过正经日子。朱七也有这个想法，他想，别看张二姐的屁股大了点儿，模样可俊秀着呢，一笑俩酒窝。大我个两三岁算什么？再说人家这些年还攒了不少钱，先这么耍着，指不定哪天还真的娶了她家去呢。　　或许是因为酒力的缘故，朱七的脚步飞快，从胯子坡到三瓦窑子三里地的路程，朱七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这是一个木栅栏围住的大院子，院内车马喧闹，东西厢房外加七间大筒子屋，灯火辉煌，门头灯笼高挑，灯笼下挂着一个破筐子做的幌子，在雪夜里悠悠摇晃。　　朱七蹲在一个黑着灯的窗户下喊张金锭的时候，刘贵才刚刚转出山坳。一个女人在屋里咿咿呀呀地唱戏：&ldo;十来个月，飘清雪，新褥子新被包着我……&rdo;朱七刚喊了两声&ldo;二姐&rdo;，唱戏声就停了，屋里掌上灯，有个人影在灯光里一晃，朱七笑了，呵，这娘儿们够麻利的。　　&ldo;年顺，是你吗？&rdo;张金锭挑着一只火苗小得像萤火虫屁股似的灯笼转到后窗，冲暗处嚷了一嗓子。　　&ldo;别喊。&rdo;朱七一雪球砸灭灯笼，猛扑过来，一把将张金锭搂进怀里，伸嘴就来咬她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