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忍无可忍38(1)
卫澄海他们睡着了的时候,朱七带着桂芬已经上了去潍县的火车。 与此同时,一帮维持会的人群狼一般冲进了刘家庄张金锭的家,此刻,天光刚刚放亮。 在此之前,刘贵就听见村南头有嘈杂的脚步声,褂子没来得及穿就从后门蹿进了村西的高粱地。 丰庆镇南边的日头越升越小,炽白的光线将麦子叶和高粱花子上的露珠吸得无影无踪。一个疯癫汉子赤身裸体地从镇西头跑过来,咣当一下在关帝庙前面的那座碾盘旁停下,叉开腿,哗啦哗啦地往碾盘上面滋,黝黑的屁股迎着日头来回晃。北边胡同里蓦地响起一声锣响:&ldo;父老乡亲都听着啊‐‐皇军抓了几个私通游击队的刁民,都来听皇军训话啦‐‐&rdo;疯汉蹦几个高,嗷嗷叫着冲进了胡同。 胡同里走出几个端着三八大盖的鬼子兵,后面昂首阔步地走着红夹袄绿裤子的张金锭,一个维持会的人猛地从后面推了她一把:&ldo;还这么横?&rdo;张金锭一晃肩膀,冲地下&ldo;呸&rdo;的一口:&ldo;姑奶奶什么也没做!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着?&rdo;后面一阵呻吟,两个维持会的人架着一个人形怪物,拖拉拖拉地走。那个怪物的脑袋一忽向左一忽向右,鲜血顺着他的脸蚰蜒般的往脖颈、胸口里爬。白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扇刚刚砍开的猪肉,这扇猪肉在不停地呻吟:&ldo;我啥都没干,我啥都没干……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娘也就死了……&rdo;双脚反着拖地面,在地上划出木纹一样的曲线。&ldo;张九儿你给我像个爷们儿!&rdo;张金锭回头吼了一声,&ldo;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rdo; 张九儿艰难地抬了抬脖子:&ldo;二姐……我什么也没做,你是知道的,我什么也没做啊……&rdo; 张金锭撇一下嘴巴,一面鼻孔支得像酒盅:&ldo;给我挺起来,你是个爷们儿。&rdo; 旁边一个戴日本帽的维持会哟嗬一声,冷笑道:&ldo;窑姐儿,你还别给我嘴硬,一会儿你就蔫了。&rdo; 话音刚落,关帝庙西边响起一声暴喝:&ldo;朱老六!你以为你兄弟跑了我们就拿你没有办法了?抓你的全家!&rdo; 张金锭的脸一下子黄了,趔趄几步,歪头往西一瞅。西边有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拖牲口似的拖着脸色苍白的朱老六,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朱七他娘。一群人涨潮似的涌上来又退潮似的涌回去。朱老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小声嘀咕。 &ldo;原来老朱家的老七是个胡子啊,亏他哥哥还是个教书先生呢,啧啧……你说他家咋就出了这么个坏种呢?&rdo; &ldo;朱老大也是个不孝顺的,人家去家里抓他娘,他硬是没吭声,夹着把雨伞走了。&rdo; &ldo;不会是去找说事儿的人去了吧?朱老大有些能耐,听说他跟城里老唐家的儿子关系挺好。&rdo; &ldo;老唐家的儿子?听说他早就跑了,好像是因为偷了日本人的什么东西。&rdo; 朱老六的耳朵边全是苍蝇般的嗡嗡声,他不明白身边的这些人想要带他到哪里去,茫然地看着四周,腿筛糠一般哆嗦,张金锭在他的前面,他没有看见,搁浅的鱼似的张哈嘴巴。张金锭挣开揪着她的两个维持会,发疯似的扑向朱老六:&ldo;他六哥,你怎么也来了?&rdo;朱老六蛤蟆似的怪叫一声,全身一软,一堆剔了骨的肉般瘫在地上。朱七他娘半蹲着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朱老六:&ldo;他六哥,你别害怕,咱家小七不是胡子,他在东北挖棒槌呢。&rdo;朱老六半躺在朱七他娘的怀里,半死不活地喃喃:&ldo;我知道,我知道,我兄弟是个老实人……他没当胡子,他跟我在东北挖棒槌,放木头,他什么也没做……&rdo; &ldo;六哥,六哥你救救我呀……&rdo;张九儿被人拽着胳膊,上吊的羊一般咩咩,&ldo;你给我作证啊六哥,我没当胡子……&rdo; &ldo;你给我闭嘴!&rdo;张金锭一拍大腿,从前襟拽出一方手帕,跳神似的舞,&ldo;这都是咋了啊,还有没有天理啦!&rdo; &ldo;八嘎!&rdo;一个腰上挂着日本刀的鬼子扑过来,一脚将张金锭踹了个趔趄,把手往东面一指,&ldo;开路!&rdo;
上卷忍无可忍38(2)
&ldo;太君,&rdo;张金锭变了脸色,放电似的冲鬼子头儿使飞眼,&ldo;你行行好,把这几个人放了,他们都是大大的良民哟。&rdo; 鬼子头儿斜眼看了看她,冲旁边的那个戴鬼子帽的人嘀咕了几句,鬼子帽淫荡地一笑:&ldo;太君说了,你们都是大大的良民,可是你们被熊定山和朱七连累了。太君说,你们得在这里拴几天,直到熊定山和朱七来&lso;保&rso;你们。窑姐儿,太君还说,要是你这就把那个姓熊的给他找出来,他这就放你走,不过你暂时不能回家了,得去炮楼伺候皇军几天。&rdo;张金锭嘤咛一声扭了一下屁股:&ldo;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哪儿还认识一个什么姓熊的?那是别人瞎说呢,&rdo;身子一拧,甩一下手帕,黏黏地靠了上来,&ldo;老总,麻烦你跟太君美言几句。&rdo;鬼子帽偷眼一瞧鬼子头儿,忽地跳到一边:&ldo;踩鼻子上脸了是吧?走,上台子!&rdo; &ldo;唱戏喽,唱戏喽,&rdo;疯汉蹦起来,泥鳅似的往戏台那边钻,&ldo;看戏喽……&rdo; &ldo;幺西,&rdo;鬼子头儿瞥一眼疯汉,摸着下巴笑了,&ldo;幺西,看戏的有。&rdo; &ldo;太君,&rdo;鬼子帽凑到鬼子头儿的耳朵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回头把手一招,&ldo;父老乡亲们,都到庙前面来!&rdo; 张九儿似乎好了一些,借着维持会的人拽他的力道,站稳了,吃力地冲呆在一旁的张金锭咧了咧嘴:&ldo;二姐,你瞧这事儿闹的……&rdo;张金锭打个激灵,猛一仰头:&ldo;不怕!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能怎么着咱们?&rdo;弯腰一拉朱老六,&ldo;六哥,给妹子挺起来,跟他们走。&rdo;朱老六抱着朱七他娘,慢慢站了起来:&ldo;三婶子,别怕……小七的事儿是小七的事儿,咱们不怕。&rdo; 关帝庙前面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连庙门前的大槐树上都爬了不少人上去。阳光越来越强烈。 端枪的鬼子兵用枪隔出一条通道,张金锭在前面,张九儿和朱老六跟在后面,朱七他娘扯着朱老六的褂子在最后。 鬼子帽跳上戏台,一把一个将他们拉上去,拍拍手道:&ldo;你们都不要害怕,太君说几句就放你们走。&rdo; 鬼子头儿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瞅着张金锭胸前的两只&ldo;兔子&rdo;,嘴里不住地&ldo;幺西&rdo;。 张金锭乜着鬼子头儿嘎嘎地笑,嗓音像是一只被赶急了的鸭子:&ldo;太君,你来呀,来摸我呀,二姐喜欢你呢。&rdo;笑完,拂一下手绢,一手扶着朱老六,一手搀着张九儿,侧过脸对朱七他娘说:&ldo;你别害怕,这儿有我呢。&rdo;朱七他娘的腿在哆嗦,脸上泛出哭一般的笑:&ldo;不怕不怕,咱们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咱用不着害怕。&rdo;张九儿脑袋上的血不淌了,阳光将那些血污晒成了沥青色的痂,有的血痂纸片似的卷起来。他的心情似乎平静了许多,一边嘴角往上翘着,努力让自己的腰挺直一些:&ldo;二姐,他们说你去找过熊定山呢……我可真的跟他没有联系啊,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他。&rdo;张金锭轻蔑地瞥了他一眼:&ldo;你好生生的,没人说你认识他,&rdo;把脸转向朱老六,一笑,&ldo;他六哥,你也好生生的,别跟他们争竞,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rdo; 朱老六的一声&ldo;好好过日子&rdo;还没说利落,鬼子帽就跳到了面前:&ldo;朱老六,你先说,你兄弟朱七去了哪里?&rdo; 朱老六蔫蔫地翻了一个眼皮:&ldo;我不知道……我不跟他住在一起。&rdo; 张金锭将朱老六歪斜的膀子往上提了提,一晃脖子:&ldo;大哥哎,你咋问他呢?他啥都不知道呢。&rdo; 鬼子帽踱到张金锭的后面,张金锭故意扭了扭屁股,鬼子帽半张着嘴巴踱了回来:&ldo;你知道?&rdo; 张金锭冲他抛个媚眼,娇声道:&ldo;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还没嫁到老朱家,他们家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要说熊定山嘛,我还真的知道点儿。你把他们都放了,我跟你去维持会说叨清楚不就结了?我什么都跟大哥说。&rdo;鬼子帽迟疑片刻,返身跳下戏台,颠到鬼子头儿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鬼子头儿刷地抽出刀,箭步跳上了戏台。张金锭松开朱老六和张九儿,横身挡住了他:&ldo;太君哟,通事(翻译)都跟你说了吧?确实不关他们的事儿啊,你行行好,让他们走,我跟你去维持会,去炮楼都可以,随你的便,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rdo;鬼子头儿用刀将她隔到一边,一把揪出了张九儿:&ldo;你的,脱衣服的干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