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子最热时,萧千敬由旺财带领,屈着腰走到前三排中唯一的空位里。那是专门保留给贵客的预约席,宁可空着,也不能被人白占,以后所有的场子都要比照办理,旺财牢记唐寅的交代。
邻座样子娇俏,生得一双狐狸眼,身着绸裙薄纱,纤腰如束的女子,正为了王景隆与苏三终在囚房相会,拿着香帕抹泪珠子。
见萧千敬过来,不敢得罪恩客,又舍不得搁下即将完结的故事,虚以委蛇地,搂住他的手臂往自己的胸间放,扭了扭身子,说道:「大人怎么才来,让奴家好等。」眼珠子却冲着台上照,竖着耳朵聆听,唯恐漏了一字半句。
依萧千敬花钱就是大爷的脾气,秀梅如此敷衍,早挨了他一顿训,但袁绒蓉的唱词,仍在在他脑中袅绕不断,有幸先睹为快,却仅看、听了几秒,心被吊着难受,恨不得梧桐先生赶快下台,换正戏上演,哪有闲情和女人厮混。
「我道是谁那么大的手笔,包了招香楼的红牌姑娘,却让佳人独坐整晚,原来是萧总捕。」
坐在萧千敬后头,在衙门担任典吏的米世达,对素有往来,常一块逛青楼的萧千敬说道。
熟人又是同事,萧千敬亲切地笑了笑。
「米兄你也来这听说书,因为公务缠身来得晚了,什么都没听到。」
小声地和米世达寒暄,这本识字的人争先抢购的玉堂春,萧千敬没翻过一页,只晓得是一个名叫苏三的歌妓的生平,衙门里的书吏抱怨,家里婆娘一天要他说上两三次,吵得他不得安生。
他刚刚听见,袁绒蓉唱词第一句就是苏三。
萧千敬记住的只有这个名字,和袁绒蓉叫人心口猛跳,直咽口水的美丽扮相。
「梧桐先生不愧是梧桐先生,声如贯珠,圆转自如,无人能出其右,都说北寒松南梧桐不分伯仲,我看此言差矣,梧桐先生才是当世第一讲,寒松先生棋差一着。」
米世达给了说书人最高的评价。
梧桐老人声名远播,这些年受邀到江南各大豪富之家献艺,鲜少在公众讲演,有传言他将引退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这一回说不定便是最后一场表演,使得许多人涌进太白居。
「至于玉堂春,娼妓之流不足挂齿,枉费桃花庵主满腹诗华,竟用在这浅薄无聊的勾栏艳事里。」
抬高说书人,贬低著书者的唐寅,米世达坐实文人相轻的老话,与他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乐见唐寅往自己身上泼粪水。
这话酸的,秀梅转过头瞪着米世达,像只护崽子的母猫,跐牙裂嘴地,只差没扑上去咬人。
萧千敬当作没看见,一对豹眼锁住米世达的招子说:「我的看法跟米兄不同,过了今晚,苏三定会街知巷闻,红透半边天。」
稍加停顿,才说:「桃花庵主嘛,江宁城文坛无人会是他的敌手,第一才子,第一文豪非他莫属。」在这年纪,创造一种全新的曲式,唯有唐寅一人。
话深得秀梅的心,萧千敬这个五大三粗,办事猴急地,不懂得怜香惜玉,像是赶着去投胎的莽汉,忽然变得伟岸非凡。
米世达冷笑,在大翎朝读书人向来看不起武夫和女人,把拳头大,头发长的人,与见识少、无知划上等号。萧千敬一个终日与绿林盗匪打交道,和贩夫走卒厮混的粗人,懂什么文墨?还敢指三道四?
「不信,咱们来博一把。我输了,从明儿起,整整一年,米兄在招香楼的花销全包在我身上,米兄输了,小弟这一年吃的花酒就全仰仗米兄了。」
惊鸿一瞥,已让萧千敬牵肠挂肚,等袁绒蓉正式亮相唱完,还不迷死台下所有人,打出娘胎到今日,那等唱腔不曾出现在大翎朝中,天底下独一份的事,绝对会在江宁城掀起轩然大波。
大翎朝从皇帝到百姓,爱赌、敢赌、无所不赌,事事皆可扑买,萧千敬只等米世达点头,双方击掌为证,之后便能毫无负担的泡在温柔乡。
必胜无疑的赌局,不赌对不起自己,即便要拿出全部身家,照赌不误,就怕米世达临阵退缩。
米世达犹豫了,总捕头官俸虽少,但县官不如现管,萧千敬外头的路子广,油水多,捧着钱找萧千敬疏通的人,能排满整条大街,不像他领着死俸禄,靠着几代人累积的家产,才能过上宽裕日子。
一年的花酒那得要多少贯钱?秀梅的夜度费在招香楼是靠前的,这一注输了可是赔惨了,家里的母老虎不会放过他。
「要不,奴家再添一个彩头,米大人赢了,奴家和烟婷一块伺候大人,若是输了,大人要买上一千本玉堂春分送知交好友。」
不忘强调是整整一年,而非匆匆的春风一度。
秀梅知道米世达觊觎烟婷许久,对准他的痒处搔。
「君子一言。」
想到对他不理不睬,却又撩人心火的烟婷,米世达果然心动,答应赌约。
「快马一鞭。」
萧千敬爽快地与他击了一掌,缔结赌约。
片刻后,梧桐老人说完书,在闹腾的喝采声下,喝了一口茶水顺气。
四平八稳地对众人再次行礼,等掌声停歇后,朗声说道:「承蒙桃花庵主厚爱,老朽有幸共襄盛举,玉堂春尚有后续待说,各位看官切勿离席,且听桃花庵主细说分明。」
做了引子,流畅带出唐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