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芙蕖仍还记得,她嫁入相府之后,曾听闻董医令如何重提旧事。
彼时他说,韩愫在昙花疫禁区当中,曾感风寒,高烧重病,险些丧命。
此病未能尽愈,因有病根未除,故而韩愫才会时隔日久,却又再度发热昏迷。
而拔除病根之法,该是作为其妻的她,为他接无根水以煎药,方可奏效。
无根水不能沾地。盛夏里暴雨倾盆,她被逼久立于庭院之中,双手高举,为韩愫接满那罐雨水。
太医台便是如此,瞧准每一个能够倾轧相府、亦欺辱她的时机,见缝插针一样,寻她的不痛快。
甚至于,孙芙蕖还记得,三太子乔络既死,宋皇怒急攻心,几近不治,董医令却言该当以婴孩作为药引。
若是韩愫沉默,入药的便会是尚未降生的七公主乔絮。
可他倒偏生忠君得很,迫不及待地献出了他与她的孩子。
那孩子在她腹中,算算时日,早已该成人形。
他却强迫她服下落胎之药,将那孩子进献给了宋皇,供太医台去炼制所谓“灵丹妙药”。
董医令仍在对陆柔良胡言着耸人听闻的话语。
“陆小姐也不看看,韩相爷可肯食下半点的药?刘家后生他说得容易,只要我等施药调理,相爷必将痊愈。”
他摇摇头,故作痛心疾首,沉沉叹息。
“但棘手处不就在于,相爷不省人事,我等皆没法子令他服药?”
早在孙芙蕖来此之前,几人皆都试过候在韩愫床前,喂他吃药。可哪怕在病中,韩愫也仍是闭紧了唇,始终未曾服药。
“如此下去,相爷他便就无异于等死。莫不如孙小姐去试试?多一个人喂药,也勉强算是多了一条出路。”
董医令忽然侧首,对孙芙蕖劝道。
陆柔良将孙芙蕖请来,为的本就是邀她共商对策。这会儿董医令既劝她去喂药,陆柔良遂也殷殷望她。
余下众人,亦都朝孙芙蕖静静望来。
孙芙蕖亦沉默着,脸色却是极僵。
韩愫哪怕昏迷,亦是不肯吃药。他如今这个样子,等同等死。
那么她又哪里会去为他喂什么药呢?
她巴不得他死了。
生病却不服药,是她与韩愫都会犯的恶习。除了彼此,的确是再无人能对他们劝得。
这会儿韩愫重病,已到了不服药便会死的境地,那么她岂不是终有了绝对把握,可将他置于死地?
韩愫亏欠了她那么多世,伤她身心,又还夺走她腹中的那个孩子。
那么今生,她要他以命作抵,便也不算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如果尚在这禁区里,韩愫就此死了,她日后再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嫁入相府,不必浑身湿透地长立雨中,不必堕去她与他的骨肉。
孙芙蕖曾经手握着杀死韩愫的机会。
抛开她山寺里、横塘边,那一次次对韩愫所犯恶行的包庇,至少在相府的花园假山之下,在巡犬接近之时,她本可以揭发韩愫的刑堂隐密,害他去死。
孙芙蕖无数次后悔不已,再三地痛下过决心,那般错事她决不可再犯。
如果老天肯怜悯她,再给她绝杀韩愫的机会,她一定不要去下贱地掩护他,不要对他心软,不要饶他性命。
今竟苍天开眼,她只要不去喂药,便无疑是敲定了韩愫的死期。
韩愫并非药石无医,可诚如董医令所言,难题不在于如何配药,而在于如何令韩愫将药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