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天灾吗?
——那是一片连枯草都会饿到吃人的地狱。
有力气哭的人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些躺在千疮百孔的田埂边看着昏黄天空的饿鬼。
……这才两个月啊。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次,那些饥民见到高大的月神,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想要撕下一块肉。待到月神本能地踢翻了一个想要拿锈铁片刺它眼睛的饥民时,那饥民很快就被后面的眼冒绿光的人拖走,卫将离回马去救那人时,那人已经被咬得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躯干。
卫将离原本因即将要退隐而略显散漫的心情凝肃起来,她甚至罕见地感到一丝畏惧——这不是她生活过、熟识的世间。
天灾将人世间最狰狞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什么江湖豪情、什么还人间朗朗乾坤,都在一声苦过一声的悲吟中远去……
“卫盟主见景象,可有与贫僧同感?”
“……这地方我三年前来过,当时练功练得走了气,被扬刀门的余孽追杀,是这边一户老夫妇救了我,我想去看看。”
往北走了三十里,便是华源山,卫将离记得上次来时,这里的水车刚建好,晨起日暮时,能看见层层叠叠的梯田渐渐新发出喜人的绿意,她就坐在树下,听着牧童的短笛,过了一日又一日,困于回忆的心魔渐渐平复。
恍如昨日的山河如今入眼已是一片枯槁,马蹄踏过的土地里露出腐蚀的森然骨骸。
卫将离不敢去猜想,时快时慢地走过村落前的道路,等到听见有人疲惫的哀吟时,才加快了脚步。
村口的老柳树下躺着一个正剥了一半树皮的人,似乎是因为缺水而昏了过去,卫将离忙拿出水囊让他缓过来。
“现在怎么样了?”
那人伸出颤巍巍的手抱住水囊,猛饮了几口,干裂的胸腔缓了过来,浑浊的双目看清了眼前的人,挣扎着坐起:“卫、卫姑娘,是你吗?”
“是,现在村里还有多少活着的?柳家的人呢?”
“有、有!”
那人爬起来,嘶声喊道:“卫姑娘来了!我们有救了!”
村落四周传出像是死人棺木被撬动的声音,一个个形容枯槁的人从家门和窗口处探出头来,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真的是卫姑娘?不是征粮的又来了?”
“是卫姑娘!快去喊柳家的大伯!”
旱情已经持续了半年,入冬两个月,一片雪都没有下,只有刺骨的风不断带走人仅剩的生机和意志。
卫将离只听说有旱情,问了家里经历过旱灾的盟中兄弟,才差人运了相应数量的粮食过来,却没想到竟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柳家的一对老夫妇见了她,立即就跪下来:“卫姑娘……你终于来了。我们不识字,等了好久才等到一个赤脚郎中,想要送信去夔州,哪知这都三个月了,一点儿信儿都没有……您要是再晚来几天,我们就都——”
“快起来!这我怎么受得起!”卫将离连忙道:“村中的青壮呢?怎么都是些老弱?”
“早两个月都被征兵役的抓走了,说是要防着东楚犯境。”说着,柳家夫妇叹气道:“这样的旱情,留下来也无粮可种,还不如跟着军队,好歹有口饭吃。”
卫将离心里难受,眼眶微酸道:“村里还有多少人,愿意跟我走的快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去夔州,那儿是商贸要道,官府也管不到我头上,你们跟我走,总有条活路。”
若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百姓是不会背井离乡的,卫将离本来想了很多说服他们的说辞,却不曾想他们一听这话,纷纷面露喜色一口答应下来。
卫将离心下稍安,但很快就察觉到不对之处,问道:“柳姨,您家里的三个小丫头呢?怎么没见她们出来?”
柳家夫妇面上一滞,柳大娘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