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原本就不在乎这种事情的仇恢染之外,其他人均是若有所思般的愣在原地不动声色,微风袭来带着些寒凉之感,世间一切都有因果定数,命中换来的可能是恶可能是喜,唯此长流涓涓不息,四季更迭,看不清春秋,更分不清冬夏。
从外表上来看,庞勋颇有政治场上的风范,英挺的身姿配合着犹如翔鹰一般的眸子,与其对视的人均有一种被看穿心事般的敏锐,仇恢染也不例外,毕竟在世间的经验和摸爬滚打接受的感悟,自然是年长者拥有的更多一些。
庞若伊不解的跪在地上愣愣的出神,刚刚说话的男子走上前来,毕恭毕敬的跪坐在地回道:“儿子来迟,还望父亲恕罪……”起身又冲身边的督察院左佥督御史裴萧祺鞠躬致歉“舍妹言语冲突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小辈给裴叔叔赔礼道歉,希望您莫要见怪。”
利益周全,行事妥当,不得不说这位庞府大公子很懂得身为一个长子所要肩负的责任,眉清目秀的面庞和异常凌厉的一对剑眉,外加颇有将士一般的身材,不得不承认,即便是在芸芸众生的骁骑营里,他也算在外表上数一数二的。
互相寒暄了几句,笑着谦让正准备朝堂室走去,不远处有尖细的女声传来,彼时只有庞若伊和仇恢染听到,疑惑的拨开挡住眼睛的竹林看过去,只见一身着镂金百蝶穿花紫金交领褙子边缘纹金丝水袖的女子站在池边指责自己身侧的丫鬟,似乎是衣裳沾了点污渍,话听起来十分不饶人。
仇恢染倒是对这样的女人饶有兴趣,便抱胸邪笑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见她一手握着自己的纱裙一手扯了丫鬟的耳畔,四下相望见无人,竟一把将其狠很的揣在脚边,嘴里骂道:“你这小蹄子做事这样不当心,信不信我回了父亲把你逐出去,这还是在别府你就敢这般猖狂,明儿我就该让你尝尝鞭子的厉害了!”
丫鬟一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只是一味的求饶磕头,仇恢染小声问了句:“这姑娘是谁啊?如此嚣张。”
庞若伊倒是目不斜视道:“这便是裴叔叔的女儿裴莺儿,也就是我未来的……嫂子。”
这话说的当真是够违心的,要这样的女人过庞府的大门,想必也会成为他们家未来的噩梦,见她只是恨却没什么表示,仇恢染好奇的问道:“怎么你哥好像很满意的样子,竟然一句忤逆的话都不说,换做是我,早就不知道甩……”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庞若伊不做声,想必在她心里也是几千几万个不同意,偏在这时,那叫莺儿的女子竟然一把将自己的丫鬟扔进了荷花池里,这才刚刚是2月天,池水都是寒冷刺骨的,即便多生气,也不能用这样的惩罚方式,随时都有可能要人命的。
仇恢染猛地跑过去一个翻身便扎进了池中,片刻搂着已经被冻的双唇青紫的女孩朝岸上游,看裴莺儿的模样应该是不识水性,惊恐的表情溢满全脸,庞若伊伸手将二人拽上来,仇恢染抹了把脸上的水走到罪魁祸首面前道:“姑娘也算是好身手,这样轻而易举就将人扔进了池中,恢染不禁佩服,可是,有些话也要说明白,这是在庞府,您作为一个客人现在就开始行驶主人权利也未免太着急了吧。也是,这姑娘是您的贴身奴婢我也管不着,万一出了人命,又是在这里,恐怕……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发的哦。”
这番话说的非常在理又让人觉得此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裴莺儿也是从小受过女则与女驯的大家闺秀,一般的礼义廉耻还是懂的,即便娇生惯养,也不可失了本分,躬身道:“今日之事是莺儿太过草率,也太执意妄为了,多谢庞姑娘指出,我会改掉的。”
仇恢染连连摆手,将庞若伊推到身前:“你认错人了,这位才是庞姑娘,庞府千金庞若伊,而我不过是她的……好友而已。”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仇恢染突然感到浓浓的恨意从眼前这个女子的眼中迸射出来,难道把她当成了假象的情敌?也太有想象力了吧。
只能无奈的耸肩看这二人的寒暄和客套,毕竟在很多时候,深闺女子都有相似的话语可以聊得上,她一个平常小户人家的女子,想插进一只脚进去,谈何容易。
庞若伊领着仇恢染和裴莺儿的奴婢下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擦干头发,又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相携着朝正堂走去。
正堂里摆放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飘着淡淡的香气传入远方,仆人恭敬的站在一旁准备布菜,家教极好,仇恢染也是从小受过这种教育的女子,恭敬行礼端坐在位置上,听着其他人有趣的谈资,看庞若伊忙来忙去为自己夹菜,却少了平日里所见的那种意气风发的笑容。
就在大家兴起的时候,庞勋放下筷子将矛头指向了仇恢染,和气的问道:“不知仇姑娘是否为京城中人?可有什么亲戚在这边么?”
仇恢染知道这样的问题迟早会出现,放下筷子笑着回:“我是这边的人,早年家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我被卖到其他地方,长大后来这边找表姐,非常幸运,在去年找到了,也多谢庞侍郎的关心。”
庞勋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父母是否还在?没有想过去找他们么?”
“不瞒庞伯父,我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现在只有一个姐姐相依为命。”
“对不起,触及你的伤心处……别怪老朽,一听说你姓仇就让我想起十多年前的故人,如今……咳,世事无常啊。请大家不要见怪,喝酒喝酒,尽兴而归!”庞勋说至一半时,话语有些触动,声音能听出几丝悲伤,举杯的样子就像历尽沧桑的老者,情长动人。
十多年前么,仇恢染饮尽面前的果酒,既然庞勋将话题转到此处,就没有让它离开的道理,遂跟着他的话问道:“难道庞伯父所说的故人也姓仇,那当真是有缘啊,能否给小女引荐一下,保不齐还会是远方亲戚。”
庞勋放下酒杯,目光悲戚:“他们……已经死了,犯了大罪,被圣上……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仇姑娘还是不要牵扯为好。”
仇恢染点头称是,没有再问,事后追问庞若伊,她倒是也不知,却被一旁看花的庞伽询听个正着,转身道:“仇姑娘既然是京城中人居然也不知这件当年轰动一时的案子?”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话,很平淡的开始,没有尴尬的问姓名喜好,让人觉得十分舒畅,仇恢染上前摘了一片叶子把玩轻声说:“我虽然是京城人,但被卖掉时还太小,记不清了,如果庞兄肯相告的话,感激不尽。”
庞伽询笑笑,自己这样洒脱不羁的性格,竟然有幸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当真有趣,便多说了几句:“仇府当年可谓是风光无限,却不知怎的被人指控勾结外侮,藏污纳秽等14条罪状,皇上下令将其满门抄斩,记得那年我才只有9岁,那么多人一瞬间就全都死了,当真是惨不忍睹……你怎么哭了?”猛然回头,却见仇恢染正泪眼朦胧看着远方,不解的问道。
擦了擦眼角上沾着的泪痕,仇恢染笑着回:“没什么,听到这么惨的故事不免觉得异常伤心,也可能是与他们同姓所以觉得好像是亲人般的,我太小家子气了。”
庞伽询连连摆手,指了指自己胆小的妹妹:“要你来照顾我这不成气候的妹妹也难为你了,以后有什么事情为难尽管来找我,若是能帮上忙必当竭尽全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仇恢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庞若伊送她回去的路上,小声问道:“你哥哥这么随性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听之任之将自己的一生和那样一个女人扯在一起,我怎么越想越都觉得奇怪。”
此时,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愤愤不平的表情,低头小声道:“他怎么会甘心,他全是为了我,刚才我问过他身边的小厮了,他说哥哥本来不同意,可是听到我要嫁给左宗侍郎的长子,就以此为交涉,换了我的自由,却把自己的一生交付了……谁让我们生在这样的家庭,婚姻本就是父母用来联络势力最好的方式。”
是啊,生在这样的家庭,什么事情是可以自己做主选择的,仇恢染不禁低下了头,虽然自己一无所有,毕竟,还拥有最值得感激的东西,便是自由了。
回到落云楼的时候天还早,庞若伊不愿回去,二人便商量着进去喝杯茶,刚走到门外朝里看时,只见欧阳穆风翘着腿摇着扇子,少爷模样一览无遗。
回头时二人正好四目相接,挑衅夹杂着仇恨,似要在这儿聚集出万丈火苗一般,气势恢宏。
将腿放下,扬了扬自己的衣衫,起身,走来,一如既往的白色,一如既往的表情,淡淡道:“穆风在此恭候姑娘多时,不知是否赏光随在下一同喝几杯?也好为前些日子发生的琐事表示一点点的歉意……”说道琐事的时候故意加重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富家子弟专属的让人厌烦的那股子高高在上。
仇恢染懒得理他,没什么表情:“赏不赏光你都已经站在我的地盘上,还能有赶人的道理。让您赔罪我是万万不敢受,植草,这位爷今儿的帐就记我头上!”瞥过一眼,帅气的走进店内另一张桌子旁,点了茶水与庞若伊一同谈天。
欧阳穆风恨恨的攥紧了拳头,不给面子也就算了,这些日子的仇,必要好好的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