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才不傻,他是个奴才种子,上头坐着的是他主子的亲娘,他主子敢对着干,他暗着倒不怕,明着来可不是自取灭亡,于是心里冒出了个主意,对着苏氏磕头道:“小的不过是个奴才种子,哪里敢小觑了太太,既是太太发话,那福安便替太太去把这事儿办了。”
黄嬷嬷又笑了笑:“福安大爷不会又出甚个幺蛾子罢!”
福安这才抬起头,看着黄嬷嬷呲牙咧嘴地笑:“要是嬷嬷不放心,您老受累,跟着小的走一趟如何?”
黄嬷嬷心里转了一圈,到底觉得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早早的叫那顾家丫头去了西天,太太这里才好顺心如意。于是自作主张道:“即如此,那老奴便同福大爷走一趟。”
苏氏忙扯了扯黄嬷嬷的衣袖,面上有些犹疑,小声道:“要不先这般算了,二郎那脾性就跟那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今日里好歹是他大喜的日子,惹急了他发起火来,闹腾一番,可是要丢脸到家了。来日方长,顾家那狐媚子便是晚点处置也行,不如——”
黄嬷嬷凑过去截断了苏氏的话:“我的太太哎,你可擦亮了眼睛吧,只瞧着二爷的行事,那顾家的丫头还是早死早安生。老奴去盯着这事儿,也省得夜长梦多另起波折。太太只管家中安坐,等着老奴的好消息便是了。”
苏氏见她打定了主意,本就是左右摇摆的性子,便应了。
于是,等着华灯初上,夜色已深,苏氏在房里听得消息,说是清风苑那丫头已经折了回来,可黄嬷嬷和那福安却如泥牛入水,再没了踪迹。
顾扬灵醒来时,先是闻到了一股海棠春香,这味道幽幽淡淡的,倒像是她近些时日用惯了的熏饼。等着缓过神儿来,才发现自家竟躺在床上,入目便是软塌塌散在枕侧的樱桃红软绸帐子,不由得大惊,立时折起身来。
先是把自己个儿检查一番,见还是早间的那一身儿,不过稍稍有些凌乱,立时松了一口气。随即才感觉脖颈处有些作痛,顾扬灵一手轻揉着,另只手将帐子扯开条细缝,略扫了一眼。岂知这一眼看去,人便呆了。
屋里没人,静悄悄的,床头海棠榆木小几上,鎏金灯盏莹莹闪烁,将个屋子照得明亮。顾扬灵呆呆环视四周,方才还以为自己躺在了谁家床上,却不料正是自家住了三年多的清风苑!
顾扬灵不敢相信,扯开帐子跳下了床。可此间的陈设都是用熟了的,闭着眼她都能知道哪处搁着什么物什儿。
难道今日里是她做了一场噩梦?
可她困在轿子里,分明是听见了那黄嬷嬷吩咐那婆子要拿药毒死自己,还要把自家埋在野外,要深深的,不可叫那野狗野狼闻了味儿叼了自家的尸骨出来,再惹了祸端。可她如今却没死,还回到了清风苑里。
顾扬灵百思不得其解,寻了窗下的罗汉床坐着,她太惊讶了,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根本没法子想事儿。
也不过是片刻,那门帘便被人揭开,嫣翠红肿着脸提着一个八角黑漆食盒儿走了进来,后头跟着红英,一脸忧虑,也提着个黑漆小木匣。
两人瞧见顾扬灵,顿时都露出惊喜来,不约而同地道:“姑娘醒了?”
嫣翠更是激动,把食盒放在桌儿上,几步走了来,蹲下身子殷切地打量着顾扬灵:“姑娘感觉如何?郎中摸了脉,说是没有大碍,开了固气凝神的方子,正在外头的小泥炉上熬着呢!姑娘饿了吗?有清粥素菜,瞧着很是可口。”说着便要去摆饭。
顾扬灵拉住她,把她那张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愧疚道:“对不住得很,今日里叫你跟着我遭罪了。”
嫣翠便笑:“也不是很疼,郎中说擦了药过几日便好了。”紧紧握住顾扬灵的手:“只要姑娘平安就好。”
顾扬灵抿着唇儿笑了一回,眼睛四下溜了几溜,问道:“我现下迷迷瞪瞪的,你知道我怎么回的清风苑吗?”
嫣翠道:“我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扔在角房,也不知你被她们弄到了哪里,心里干着急。后来等了许久,一个眼生的丫头来给我解了绳子,我出去才知道,姑娘被二爷跟前儿的福安送了回来,只是晕着。”
福安?顾扬灵眨眨眼,福安是薛二郎的得力臂膀,想来这定是他主子的手笔了。心里却慢慢滋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那人虽是品行不端,性子凶恶,却也是个靠得住的。不由得又想起莺儿来,心下泛起冰凉,可惜翻脸无情了些。
嫣翠摆饭,红英侍候顾扬灵擦了药,见着那纤细腻白的颈子上,一道青紫印子着实可怖,低声道:“姑娘受苦了。”眼圈便泛了红。她虽是后头来了,可向来也是一心一意侍候的,见主子被太太不喜,又出了此等腌臜事儿,恁地惊险,心里头也是泛起了伤感。
自家这主子以后还不知道要在这薛府里如何过活呢?二爷是在意姑娘,可靠男人?红英想起自家的爹爹,小时候待娘亲那也是百依百顺,细心体贴的,如今变了心,也不过是说扔脑后便扔脑后了。
一顿饭吃得肃静,因着白日里受了惊,吃了药,嫣翠和红英侍奉着顾扬灵沐浴,又换了身儿干净舒适的睡衣,便要歇了。
黄铜事事如意香炉里新添了清淡素雅的海棠春饼,袅袅细烟散在屋子里,晕出暖暖的一片香气。床上的床褥纱帐也换成了簇新的,掖好菱花被角,放下妃色的绣缎幔帐,嫣翠吹了灯,同红英一起去了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