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扬灵头回子杀人,凭的本就是一股子冲劲儿,那冲劲儿从灵魂深处钻了出来,把控着她的思想,把控着她的行动,叫她一路跟着那人来了这野地里,然后拿出本来是用作防身的利刃,一刀朝着那人的腹部扎了过去。
带着铁锈味儿的血珠子串成了一道细流,从那伤口处冒出来沾满了顾扬灵的双手,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可她恨,恨太深了,由不得她去怕,由不得她退缩。
跟踪那男人的时候她就不止一次想过回头,可这念头一冒出来,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四岁的堂弟和六岁的堂妹,他们躺在血泊里,脖子被刀砍出了一条深深的裂缝,鲜血从那缝隙里汩汩不断地往外冒,把地上铺的石板,还有石板缝隙间的泥土都染红了。
她本是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连薛二郎都反抗不得,见那男子膀大腰圆,身材魁梧,又是个练家子,心里头不是不发憷,也不是不觉得自家莽撞,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箭也由不得她不发。
还好月色朦胧,到了林子里更是模糊一片。她在路上就摘了耳环银簪手环戒指,只要能迎着光闪亮儿的,全都扔在了路边。悄没声儿地躲在一人高的草丛堆里,屏气凝神,憋住了呼吸。
就像是幼年的时候,表哥偷偷带着她去嬉水,教会她如何在水里憋气。她把树林子当成水潭子,那人果然没有注意到她。他憋了一泡尿,就站在她的身边放水。等他提裤子的时候她就猛地跃身而起,那刀子又尖又利,一下子就扎了进去。
男人其实反应很快,背过手就抽出了斜插在腰间的斧头,斧头挥舞下来,又快又锋利,顾扬灵堪堪偏过身子,那斧头正砍在肩头,撕心裂肺的疼,咬牙切齿的痛,顾扬灵牟足了劲儿用头顶了那男人一下,男人受力翻倒在地,眼睛瞪得像铜铃,望着天捂着肚子不断抽搐。
顾扬灵弓着腰身往后连退了几步,最后靠在一棵大树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蛮劲儿,竟是把斧头从肩头上拽了下来,然后捂着伤口顺着树干瘫了下来,笑看着不远处的男人在地上喘气儿。
“你,你是,你是……”男人喘息着,那一刀正中要害,他是活不了了。
头顶的月华突地大亮,照在了男人的身上,能清晰地看到那口唇上不停往外冒的血沫子,顾扬灵嘿嘿冷笑着,问他:“你不认得我,所以你想不通我为何杀你,是吗?”
男人眼睛大睁,偏过头溜圆溜圆地看着顾扬灵。
那眼神很可怕,好似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可顾扬灵不怕,这眼神她看到过,是从她父亲的眼里。那时候父亲已经被斧头砍了好几下,鲜血把衣服都染红了,可那些人还在砍他,于是血不停地往外流,怎么也不能停住。
顾扬灵淡淡的笑了,没有歇斯底里的咒骂,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柔软的腔调好似平常,甚至还带了些疲倦,疑惑地问那男人:“其实我也不明白,你们那群人为何突然闯入我家,砍死了我的所有至亲。我也不认得你们,你说,你们又是为的什么?”
男人眼里有了淡淡的疑惑,顾扬灵提醒他:“九安县,小岸河边儿上的顾府。”
那是顾家专门建在山里头的小庄子,逢着天气明媚,阳光大好,父亲就会带着全家去住上几晚。从山林里打些野味,母亲和婶婶会提前炖上各种美味的汤肴,制作各种糕点,等着夜里在院子里烧起篝火,大家围坐一团……顾扬灵忍了忍泪,仇人就在跟前,她不要软弱。
“原来是……”男人估计是想起来了,呵呵笑着,从嘴里喷出气来,血珠子四下乱溅。
顾扬灵冷漠地看着他,不论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今日里能杀得一个仇人,也不枉费她费尽心思从薛府里逃了出来。
第24章
天上的月亮许是被云遮住了,月光突地又暗沉下来,肩头疼得厉害,顾扬灵抖着唇儿忍不住抽着冷气。
手帕子原本湿漉漉的,此时却硬邦邦的黏在肩头,许是温度太低,那伤口竟凝固得格外快,可顾扬灵还是流了很多血,她感到了锥心刺骨的冰寒,从足底升起,从肩头升起,她很冷,蜷紧了身子也生不出一点儿热气儿。
“咳咳……”男人咳了两下,却是突地笑了起来,若非顾扬灵的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男人身上,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原来那晚上竟逃出了一个。”男人猛地喘了口气儿,怅然地笑:“也好,总算是少了点罪业。”男人看向顾扬灵,可林子里重新变得昏暗,他看不清楚杀他的小娘子长得什么模样,却记得方才惊魂一瞥,好似是个肤白细腻的美人儿。
“你家的男人白日里在林子打猎撞见了我大哥,起了口角,那夜里弟兄们又喝了酒,小三子嘴贱,提起了这事儿,大家都酒气上头,一撺掇,就提了斧头去了你家。”
这就是顾家惨遭灭门的原因吗?
想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此时听起来却不敢相信。
林子里异常的安静,连男人的喘息声都听不到了,好似死人坟场,压抑得叫人不寒而栗。
冰冷的风顺着树梢裹着凄寒席卷而来,顾扬灵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好似突地就活了过来。她呵呵笑了几声,问那男人:“就为了几句口角,你们就杀了我全家?”突然拔高的声线尖细而颤抖,好似冰天雪地里垂下的冰锥子,刻骨铭心的冷,刻骨铭心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