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得了消息,薛二郎再不往嫣翠身上瞅上半眼,吩咐道:“叫郎中给她治伤,好生照料,不许她死。”他自然是恨极了嫣翠的,只是看这丫头如此忠心,若叫她这般去死,他也怕那丫头转回家来再闹得不得安生,便留了她一条命罢了。
外头响起了梆子声,福安侧耳听了,道:“丑时三刻了。”
薛二郎坐在太师椅里闭着眼,他的胸膛起起伏伏,末了,腾地站起。
“准备几张银票,叫福兴过来。”
他等不及天亮了,他要马上把那小丫头抓回家里。
福兴是会拳脚功夫的,不但如此,譬如翻墙上梁开门解锁皆不在话下。
福安和福乐对了下眼儿,这是要连夜出去寻人了?可是夜里有宵禁,被逮到了是要吃牢饭的。然而当下两人谁也不敢劝。
于是福兴被人从被窝里拉了出来,惺忪着眼和薛二郎出了薛府。
福兴以前是个混混儿,荣阳县的街道他最熟,领着薛二郎东躲西藏的顺利躲开了巡夜的兵丁,很快便找到了嫣翠说的那家店。
店门前挂着两盏旧灯笼,冷风一吹,烛光忽闪发亮。福兴摸出一根束发的长簪,捅进门缝儿里,一点一点挪开了门栓。客栈虽有些老旧,地方却不小,下头应是饭堂子,桌子摆得整齐,长凳子放在桌面上。
四下静悄悄的,两人脚步轻盈,很快拐进了后堂。找到主人家的住房,福兴拿簪子打开了房门,叫醒那熟睡的客栈老板。
夜黑风高,两个蒙面人持刀闯入家门,老板自然吓坏了。可那明晃晃亮闪闪的刀就在眼前,客栈老板的一腔呐喊噎在喉管里发作不得,只好绞着被角瑟瑟发抖。心里却庆幸,幸而今日婆娘孩子回了娘家,不然就更糟了。
薛二郎从怀里摸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扔给那老板,问他:“这是二十两银票,问你一个事儿。昨个儿傍晚时候,你们这儿可住进一个女子,十五六的模样,个子高挑,身形纤细,穿着蓝色长袄,头上簪着梅花素银簪子,长得很是漂亮。”
老板隐约见得一张白纸飞扬着落在了床上,正是害怕,却听得那人说了话,晓得不会害了自家的性命,心一定,惧意便少了。想了会儿,道:“还真有,不过那姑娘没住店,也不知瞧见了什么,抱着包袱只说不住了就掉头走了。说到那姑娘,长得可真是好看,那细皮嫩肉两眼流波的——”
“甭废话!”薛二郎听得这厮竟敢议论那丫头的相貌,气得要死,恨不得挖了这人的眼珠子出来当炮踩,恨恨喘了口气儿,问:“你可记得那姑娘去哪了?”
蒙面人话里带着戾气,老板吓了一跳,猜着自家刚才的话不定戳到了人家的心眼子,当下也不敢再胡扯,忙道:“也是巧了,我跟着出门儿去看,见得那姑娘好似尾随着一个大胡子壮汉出了城去。”
出城?薛二郎这会儿真是哭得心都有了,那丫头到底是作甚去了,怎会出了城?还尾随一个壮汉?
一肚子火气没出撒的薛二郎,拿刀子冲着老板晃了晃,道:“若是说了假话,跑得了和尚跑不得庙,小心我回头找你算账。”
老板忙道:“不敢不敢,那姑娘出城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估摸着是进不得城了。”
既是出城去了,那就出城找吧!又威胁了老板两句,二人匆忙离了客栈。
街道巷子空无一人,两人找了个角落蹲下,福兴小声道:“守城门的我有个老相识,不如去走走他的门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甩了一百两出去,薛二郎和福兴二人被绳子吊着,坠下了城楼。
出了城楼便是荒野地,没走几步便是半人高的茅草丛,没了房舍的阻挡,一马平川的荒草地上冷风刮得厉害,连薛二郎都忍不住缩了缩手脚脖子,想着那丫头如今不知身在何处,客栈老板的话听着都叫人心惊肉跳。心里又庆幸,幸而连夜出门来寻,等着天明了再出来找,不定黄花菜都凉透了。
福兴道:“城门外只有一条道儿,顺着走半里地有片树林子,那里有条河,过了河才会有岔路口。”
薛二郎点点头:“先去那片树林子看看。”又嘱咐道:“留意着些,看看道路两旁可有什么痕迹。”
高高的穹顶,月亮突地从云朵层里钻了出来,月华猛地大亮,照得地上银光一片。没走几步,福兴就在路边儿草丛里捡起一根簪子来,素银梅花簪,可不就是嫣翠说过的簪子。一路往前行,又陆续发现了耳环手环等饰物,却是和方才那支梅花簪是一套的。
她打这儿走过!
薛二郎的血液立时沸腾起来,看着蜿蜒不见尽头、透着朦胧黑气的道路,心里头总算是冒出点儿希望来!
……
从知道人丢了,到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人,薛二郎整个人好似立在悬崖边,无时无刻不承受着坠落毁灭的恐惧。
气盛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要折了那丫头的两条腿,叫她此后老老实实在家里头呆着,再不能这般如此的给他找麻烦。
可真当福兴大喊:“找到了!”,他远远儿地看她躺在草丛堆里,也不知是死是活,那一瞬的感觉,薛二郎这辈子都不想再次经历了。
“啧,这袄子怎么这么薄?”薛二郎抱怨着,用从他自家身上脱下的长袄,紧紧包住纤细的少女。月色不够明亮,可依旧叫他看清了她的惨状——青白灰败的脸,肩头上有伤,还有渐渐发凉的身子,这些足够叫薛二郎割肉一般的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