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日有事儿呢。”陈卿言朝家走着,自顾自的喃喃道,走了两步这人又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该着你今日听不着。”原来是在为陆觉未听得这段九艺闹公堂生闷气。陈卿言想的格外专注,竟未曾注意打庆园茶馆走出来时,几个鬼魅般的人影就跟在了自己的后头。
“陈卿言!”
陆觉的声音像是要将胡同里这处狭小的天地划破。
“陆觉!我在……这!”尽管声音极其的微弱,却是用力的将陆觉的耳朵抓住了。对方的声音像是在黑暗里分别给了彼此一束光,寻着光的踪影就能找到彼此似的。
“好像是陆家的四少爷?”将陈卿言团团围住的几个人中有人低声说道。
“是你爷爷我。”陆觉此时人已经到了胡同口处,说着便一脚飞踹在站在前头那人的胸口上,他在美国时学过些西洋的格斗防身,这一脚下去自然要比常人狠些,只听得那人胸口一声闷响,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满脸狰狞痛苦之色,不知陆觉使了多大的力气——但瞧着那人的样子,怕是陆觉这一脚踹断了他的肋骨。
这人的同伴倒也奇怪,他们人数倒也不少,吃了如此大亏,但瞧着陆觉却没有一个敢靠前的。最后还是那个为首的大喊了一声“走”,从后头蹿出两个人来,一把便搀起那个倒地不起的,顾不得这人痛的哎呦哎呦,丧家之犬似的一窝蜂夹起尾巴匆匆逃了。
月光虽是惨淡,却能照亮眼前的人。陆觉瞧着蹲在胡同深处的陈卿言,朝前猛走了两步,却又微微侧过身停下了。
他看的多是这人那副台上潇洒肆意,台下清冷坚韧的样子,现下这副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犹如一只无措小兽的模样,他今日是第一次见。
可却再也不想瞧见第二次。
陆觉抬起手来朝着自己的脸上抽了一巴掌。
他恼自己怎么刚刚就能如此毫不在意的从胡同口走了过去,怎么就没能第一眼就瞧出陈卿言来。其实是陆觉糊涂了,他本就是为了陈卿言才会如此的心急如焚的错过,也并不是有意为之,可他就是恼恨自己捧在手心儿里头心疼的宝贝受了欺辱,总归是自己没有看护好他。
“陆觉,是你吗?”
陈卿言的声音微微的颤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他不安的询问着,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真是假。
“是我,是我。”陆觉快步径直走了过去,单膝跪在了陈卿言的面前,他伸手去摸陈卿言的脸,却是有些水渍,他刚想揽过这人入怀,安慰一句“别再哭了”,抬手时借了月光,却瞧见手里头竟是分明带着甜腥味的红色。
“你流血了?”陆觉一把捧起了陈卿言的脸,仔细的查看着,果然额角处有个不大不小的三角口子,正往外流着血,将发丝都打湿贴在了一起。
“这帮狗娘养的!”陆觉心中的怒气登时蹿了三丈,骂了句脏话。他努力的压住此时心中的狠厉念头,一手从陈卿言的腋下伸了过去,一手去够陈卿言的腿弯——
“陆觉!你干什么?”陈卿言忽的悬了空,惊呼了一声,这才发觉自己竟是被陈卿言打横搂在了怀里。他额头受了伤,却不是重物打的,而是在与那群人的推搡中磕在墙上。眼瞅着陆觉大步流星的朝前要走到大路上去,陈卿言刚刚还委实一副惊恐的模样,这时却担心起自己如同姑娘似的被陆觉这样抱着会不会被旁人瞧见笑话,他不敢高声说话,只能小声对着陆觉的耳朵低语,身上也跟着动了起来:“我走得了路,你放我下来!”
“老实点儿!”谁知陆觉不但没有放他下来,仍是走着,说话时又曲起了一侧的膝盖不轻不重的顶了一下怀中扭来扭去人的屁股。“乖乖呆着!”语气里是少有的霸道和不容分辨。
现下这副样子,家肯定是不能回了,额角上的伤口自然也不能耽搁。陆觉眉头一紧,思量了一个好去处。
陆宅
放眼观瞧现下天津卫的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却藏不住下头的暗流涌动,最恰当不过“动荡”二字,这年月谁也不能保证第二天起来是不是还是原来的光景。但凡是有点儿本事的,总要为自己家里留些细软以备不时之需,陆泽业作为一家之主自然也是要提前考虑,早在陆觉出国之前,就为儿子选了一栋吉宅,一是算是做地产投资,二是为陆觉以后考虑,若是娶妻生子了,总有一日要有自己的宅子的。
宅子选在了成都道,典型的欧洲庭院式风格,陆泽业为他的宝贝儿子费了颇多的心思,房子里的装修、家具都是从好的里头选的再拔尖儿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只是陆觉在老宅惯了,新宅这头又未请佣人,吃饭洗衣都需自己动手,陆觉犯懒,觉得不如在家中痛快,偶尔在外头忘了钟点,归家太晚时怕扰了家人,才来这头凑合一夜。
但今日这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下车时,陈卿言死活不肯再让陆觉打横抱着,逃似的从车上下来,站在那栋洋楼前头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陆觉怕他摔了,还未来得及锁车门就来扶他,拽住了这人的衣袖,拉得与自己近些,却听见这人说道:“这是你家?”语气里带了不敢置信的疑虑和想掩藏却偏偏露的更盛的怯意。
“我一个人在这儿住。”陆觉自然知道陈卿言想的是什么,小声回答道,说着便揽过了陈卿言的肩膀朝里走,不给他犹豫的机会。
屋内同陆家的老宅一样,是复式的结构,只不过因为是“陆觉的房子”,家中的摆设上多有他自己的想法,透着些时下年轻人的新意。陈卿言一进屋就瞧见了那架放在最显眼处的三角钢琴,随即问道:“怎么没听你说过你会弹琴的?”
陆觉一进屋就给自己的私人医生许寒云去了电话,许大夫向来作息规律,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早早的上床入睡,本就被这催命似的电铃吓得不轻,迷迷糊糊的又听见陆少爷在电话那头嘱咐“来新宅这头”,心里登时起了疑。虽说许寒云是陆觉的私人医生,但两人的关系却如同朋友,平时若是得闲喝酒吃茶也常有他一份。他与陆觉说话自然不会藏着掖着,想到了什么便说什么:
“怕不是你病了吧?”
“……快点过来。”不知陆觉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总觉得许寒云的话里有别的意思。
“怎么?这人病了比自己病了还要难受?”许寒云这头收拾着自己的药箱,仗着陆觉此时见不着他的功夫,图嘴上一时过瘾。
“……”
“恩,这就来……”听筒忽的被拉远了些,听得不甚清晰,但许寒云却能确定不是在同自己讲话,而是在和屋里的人。
“你……”许寒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听啪的一声,那头竟是挂了电话。许寒云先是一愣,哑然失笑,穿衣服的动作倒是跟着加快了,他倒要看看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陆少爷挂念到这样的地步。
“你先过来。”陆觉却不急着回答陈卿言的问题,刚才在胡同巷子里在回来的车上他的心扑通乱跳,总不得宁,也无暇打量陈卿言除了额头的那处伤是否还有别的伤口,刚刚给许寒云打过电话,终于能稍踏实些了,嘴上说的是让陈卿言过来,但却是自己先挪了步子朝着他走了过去。
客厅里那展极亮的水晶灯未打,陆觉进门时只打了沙发旁的立灯,橘黄色的光透过外头的玻璃罩子又被削弱了一层,只能照亮屋里头不大的地方,却也是斑斓的,余的地方仍是暗着。而陈卿言就恰好站在了那束光中瞧着陆觉,他当然不是刻意,只是凑巧,陆觉看着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留学时去看话剧的场景。
所有的光都暗了,唯有一束撒在偌大的舞台上,周遭也不知怎么跟着静默起来,演员无声的站在当中,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时隔多年,陆觉早已经忘了那场话剧的名字,唯有这个场景顽固的在脑海中存在着,而现在这早已经干涸脱色的场景忽的又变得丰满充盈起来,像是在陆觉这里存放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