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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适逢雨季,银丝难断,偶有消停一会儿,片刻也是嗒嗒豆大雨点落了下来。
踩着太监的手下了步辇,抬手揩去手背上那点不慎沾上的雨豆,容洛在累累宫灯簇拥中昂首莲步行到那抹明晃身后,提裙跪拜。
“明崇拜见父皇。”
掌心交叠于额,容洛感受着吴青石板传入衣衫里的冷意,珠瞳不动。
心中,前世记忆里的话与面前帝皇所言重合。
“明崇,朕对不住你母亲。”
沉眸,容洛缓缓抽了一口气,湿寒流入肺腑。她伏在地面,只觉周身冷如铁刃。
虽早有准备,也知晓母妃小产一事发生之后她必然会见到他,但真的面对上,重历记忆中地事,她还是不免哀凄。
缓缓直起身子,容洛看到了那曾经日日夜夜缠绵她噩梦的人。
男人发冠未束,神容颇为憔悴。他内里穿了一件龙袍,软氅凌乱地披在肩头,看起来似乎是刚更衣便听闻噩耗,从而急急忙忙赶来,帝王形容都顾不得。
可若是真的被突然惊动,他又哪里来得及穿上冕服?
容洛觉得极其讽刺,可又不得不强做样子,忍下几次翻腾的愤恨,问道:“母妃因何小产?”
似乎早料到她会问,皇帝深痛扼腕,愤怒的冲身后的崔诵翁命令道:“带上来!”
崔公公听令,从小太监手里头拖出一个宫妃,提着领子扔在了她面前。
乌黑的发簪散乱,明珠与金钗扭折,披帛碎裂,襦裙皱垮,清丽的脸上挂着掌掴后留下的紫红淤青。
是姜嫔。
“这贱人恨你母亲有孕,在你母亲去凌春池的路上倒了桐油。夜深露重,你母亲不防,从轿辇上摔了下来,惊动了胎气。”
皇帝表情晦暗莫深,容洛紧紧盯着他,耳边回荡着他的话,只觉一句比一句可笑。
盯着姜嫔惊惧的双眼,容洛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
皇帝声厉目凶:“朕只盼你母亲平安。如此贱人可恨,朕决心将其杖杀!”
容洛移眼。
即便早就知道他的回答,可再听一回,她只觉得这话可怖得令人发笑。
分明一切都是他所为,却一口一个姜嫔可恨!一口一个将其杖杀!
利用姜嫔除去母亲腹中孩儿,再用这么一点处置方法来安抚母亲与她,以此把自己的形象塑造成爱妻宠女的模样,给前朝的谢氏一族看……
若非是他一手促成她二十七年的傀儡人生,她怕是也要信了母亲是姜嫔所害!
回想前世深宫游走,步步皆为棋子,她便挡不住那种刺骨的恐惧席卷百骸,冷得几乎要打颤。
双手在裙上紧攒,容洛看着面前姜嫔那张肿胀的脸,心中鼓起一股愤恨和不甘。
前世被两位帝皇轮番利用,辅佐九皇子上位再被算计……她当真一辈子,又一辈子,只能给他们利用?
不甘心!
指甲扎进细嫩的掌心,容洛胸膛一再起伏。
——重活一次,她已经不愿再做囚笼里的金雀了!
“母妃贵为贵妃,被区区嫔妾害杀腹中龙子,姜嫔死罪难逃。”抬首看着皇帝,容洛字字恭敬,“杖杀虽为死刑,儿臣认为不足惩戒。”
“不足惩戒。”皇帝声调瞬时沉下,回身看她,“那你认为当如何?”
帝皇喜怒不显于表面,容洛前世久住深宫,几乎行于刀尖——她不可谓不清楚,皇帝沉声时已然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