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她便偷偷溜去前院,目睹了大堂被拆的整个过程。然后,她为自己藏起了一片琉璃瓦残片。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常常把这块残片拿出来反复摩挲,将它摸到温润如玉。兴致来了,她也会对着这块琉璃瓦哼唱两句不成调的小曲儿,只是每每到了悠扬处,她便总会戛然而止。
她常想:&ldo;都道人世错迕,世事无常,可若非亲身经历,又怎知这错迕无常竟会到这般田地?就连这琉璃瓦,若只看手中这一小块残片,却又如何知晓它当日连成片时的壮观?&rdo;
那时候它光彩熠熠,乍眼望去,真个是如冰似玉,碧涛生烟。
前院里富丽堂皇的大堂被夷为平地后,莫林原以为那位将军要在上面盖更巍峨开阔的堂屋。谁知不过七日,地上残垣断壁便被清理干净,随后又见匠人们铲平基座,重铺地砖,选的都是一块块厚实坚硬、全无纹样装饰的灰扑扑的石板。
莫林找人打听,方知那地方是要改成练兵场。
其后不出一月,前院便多出偌大一片空地,随后府里的兵士多了起来,一群半大小子日日五更便爬起来操练,整个府内人声鼎沸,步履划一,长枪短剑,乒零乓啷,刺杀号声,不绝于耳。
更奇的是,那将军大人每日也跟着兵士一道操练。莫林每日远远地见他腰杆挺直立于军前,都摇头嗤笑,这将军真不会做人,他如此以身作则,岂不累得手下一干人等越发连个偷懒的工夫都没有?
更何况,这些军士一操练就意味着他们很快会饿,饿了厨房就得管饭。将军府的吃食与别处不同,均是大开大合,不求新奇细腻的。天不亮厨房就得忙活起来,七八个壮男帮忙抬着采买的蔬果瓜笋、活鸡活鸭等物进来,又有十余个丫环媳妇借着灶火清油灯帮着洗菜宰鸡剐鱼,厨房里必定鸡飞狗跳,内脏羽毛遍地皆是,肮脏腥臭不得安宁。另有掌勺的五个厨娘分事焖煎炒烧炖等职,个个头顶包着蓝布巾子,一顿饭下来,汗能湿透里衣外褂。
莫林不承想厨房的活粗糙成这样,便拐弯抹角问管事的,这将军刚领了朝廷的封赏,难不成府内不用大宴宾客吗?
管事的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地道:&ldo;咱们将军大人爱兵如子,做好军士们的吃食,方是你们这些厨娘该想的。&rdo;
一句话说得莫林灰头土脸,她下来后越发用力地搅动锅铲,将大铁鼎内烧制的东西搅得稀烂,她一面挥汗如雨,一面恶狠狠地想:&ldo;该你们吃这等猪食,吃吧,吃穷你个将军府最好!&rdo;
三、同食
在这里做了两个月后,莫林便发现,厨房里有贼。
按说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大厨房里出点儿偷鸡摸狗的事不足为奇。厨娘们闲下来,也爱与几个采办喝点儿酒开个赌局小赌一把。这等情形京城内的每个大宅门均免不了俗,只要不出大岔子,主家管事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然而这回的贼却有些蹊跷,因他不对旁人下手,只对莫林一人。偷的也非金银财帛,专偷莫林给自个儿留的饭。
将军府的膳食走的村野火灶一路,蒸鱼从不加火腿笋片等物,抓起来头尾一剁,遍撒葱姜,入蒸笼匣子一塞了事;卤煮通常都是混煮,鸡鸭猪鹅一汤同滚,内脏肝肠全丢进卤水中,吃起来俱是一个味;汤水不捞肥油,看上去明晃晃的一层油水,厨内诸人却个个言道如此方显富余;不仅如此,军士们还爱整鸡整鸭,不拘什么烧法,只要有整只肥鸟端上桌,众人便欢呼下箸,打仗一般风卷残云抢个干干净净,把莫林直瞧得目瞪口呆,咂嘴不语。
两个月下来,莫林只觉一呼一吸间都透着油腻,她便是有心捧场,奈何肠胃也抵挡不住。闹了几次肚子后,莫林心中暗骂这将军不愧行伍出身,阖府上下皆粗野鄙俗,她没法子,便只得偷偷摸摸地为自己单开小灶,细细熬些易食的粥水。
莫林生性好吃,于此道钻研极精,便是寻常的虾干豆腐在她手里也往往能变个花样,别出心裁。平生从未在吃这一事上苛待自己,当年便是流离颠沛,家徒四壁,她也要想方设法弄点儿东西祭祭自己的五脏庙。人一穷,食材有限,在怎么吃上便下了大工夫,哪怕一根葱、一捧榆钱,到她手中也能做出四五道讲究来。她如今在大厨房内做活,也不敢将这本事显露得太过,可在给自己做的膳食上却忍不住技痒。
这一技痒,就惹出了贼来。
府里定了规矩,厨娘们用膳在众人之前,因她们干的是力气活。除去莫林,余下四名厨娘皆为人妇,放了工,个个返家还需照料一家老小。因而莫林便趁着众人不备,于灶火旁支了小炭炉,熬点儿粥水,待大厨房内无人了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