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顾琢开口前,顾兰因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先装了避雷针。可惜这个雷有点大,她没计算好电压,直接爆了。
顾兰因夹了个鸡腿送进顾琢碗里,借着这个空当,已经娴熟地戴上面具,将所有不好显露人前的情绪强行压下:“我虽然信得过陈警官的人品,不过亲子鉴定报告也不是没有造假的可能,您这么确定……应该不光凭一份报告吧?”
顾琢尽可能把声音放得轻柔:“陈警官手里有一张霍谦和他孙女的合照,照片上的女孩和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班火车是从东海市开往L市的,时间和方向都对得上。”
再一再二不再三,所有巧合撞在一起,就像无数庞杂混乱的线头,隐约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顾兰因闭了闭眼,几乎榨干了每一颗细胞里的自制力,才把心头的烦躁强行按捺回去——她面前的是顾琢,不是霍谦,就算要喷火,也该找准对象。
“听起来确实很有说服力,看来我和霍谦的关系已经板上钉钉,”顾兰因起身走到厨房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仰脖闷了一大口,这才坐回原位,“霍谦知道了吗?”
她的反应远比顾琢预想的平静,可越是这样,顾琢就越不安。老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依照顾兰因的脾气,没在知道真相的第一时间把房顶掀个窟窿,实在不科学。
唯一的解释是,这把火被顾兰因攒在胸口,现在隐而不发,是不想冲着自己这个“师父”撒火,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连本带利、秋后算账。
“这事,陈警官还没告诉霍谦,”顾琢字斟句酌地说,“我想,没事先跟你通过气,他不好擅自做主。”
顾兰因掀起半边眉梢,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了对这话的存疑:“他都能不经我同意采集我的dNA样本,还有什么是不敢‘擅自做主’的?”
顾琢捏了捏额角,居然找不到话反驳。
“我的身世,他不直接跟我说,故意兜了这么大一圈找上您,是担心我没法接受真相?”顾兰因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虾仁,“连证据都有了,我让他保密,他就肯乖乖闭嘴吗?”
想都不可能!
顾琢端详着她的表情:“听陈警官说,霍谦这些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小孙女,他要是知道真相,应该希望能和你相认……”
顾兰因一口气把青梅酒灌下大半,只觉得心头的烦躁越来越难以压制——倒不至于像狗血偶像剧里那样呼天喊地死去活来,只是有点膈应,就跟不小心吞进一只苍蝇似的,恶心的要命,却吐不出来,只好将百爪挠心揣在肚子里。
“相认?”她低垂眼帘,嘴角微微一弯,说不出的冷嘲和讥诮顺着纹路往外涨溢,“没兴趣。”
顾琢不着痕迹地呼出一口气。
顾兰因半天没听自家师父开口,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一下毫无预兆,顾琢躲闪不及,眼神和她对在一处。
顾兰因心头咯噔一跳,隔着一层镜片,居然从这男人眼神里捕捉到一丝隐藏极深的犹豫和心虚。
她毕竟从小跟在顾琢身边,熟悉这男人就像熟悉自己手心纹路一样,突然无端腾起一个十分荒谬的猜测。
顾兰因脱口而出:“……师父,您不会早知道了吧?”
她问得没头没脑,顾琢却瞬间秒懂,这男人眼神闪烁了下,沉默良久,抬手扶了把镜片。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顾兰因实在太熟悉他,仅凭这一个小动作,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一回,再深的城府也压不住七情,顾兰因罕见地让错愕流露在脸上:“什、什么时候?”
顾琢闭上眼,神色还算平静,捏着筷子的手却在微微发颤——那一刻,他就像个站在被告席上的嫌疑犯,刚刚签完了认罪书,只等法官那最后一锤子落下。
忐忑不安,又如释重负。
“二十……确切的说,是十九年前,”他低声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伤了底子,身体一直不太好。七岁那年,我教你功夫,原本只想着强身健体,没想到你在剑道上颇有天分、悟性奇高,忍不住就把‘天问’九式都教给你了。”
顾兰因当然记得。
她小时候性格孤僻,不爱说话,身体也不好,动不动就生病。一开始,顾琢试探地问她想不想学功夫,顾兰因一言不发,只是拼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