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进去父亲的说教,顺理成章地,高考落榜了。
“他没个文凭傍身,连份正经工作都找不到,又不是练功这块料,练了二十来年也没练出个名堂,在南武林盟受尽了嘲笑。人家见了他,当面还跟以往一样,背地里却传些不大好听的话,说什么‘翻云掌好竹出歹笋’‘黄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这些话传到他耳朵里,和照准脸抽耳光也没什么分别。”
霍谦不懂怎么和下一辈交心,也没学过读心术,只能眼看着唯一的儿子和自己渐行渐远。
那一阵子,霍成连老爹好不容易给他找的单位也不去了,没日没夜的练功,自己练不算,还把丁点大的女儿拉着一起——他总觉得自己练功不成不是自身资质的问题,而是老爹有意藏私,从小没给他打好基础,于是将没机会实现的“梦想”强加在女儿身上,跟抽打驴子一样鞭笞着下一代,逼迫他们拖着沉重的前程往前走。
三四岁的小女孩骨头还没长结实,就被亲爹逼着站桩蹲马步,一边蹲一边嚎啕大哭。霍谦看不下去,把小孙女接回家,自己亲自带。
可他那时还没完全退休,又是挂了名的武林盟主,江湖上有个什么大事小情都得霍谦出面调停,哪能随时随地带个黄毛丫头在身边?
小孙女她妈遇人不淑,嫁了个没心肝的男人,成日里除了练功,就是和狐朋狗友厮混,对母女俩不闻不问。她每天以泪洗面,没几年就得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精神越来越恍惚,有一天独自出门上街,过马路时出了车祸,不治身亡。
谁也说不清那是“意外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反正,这含辛茹苦半辈子的女人终于求得她梦寐以求的“解脱”,留下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给她的人渣父亲继续祸害。
“那阵子,赶上魔教死灰复燃,各大门派协助警方全力围剿,我就把婷婷交给了她父亲。”
霍谦是南武林盟主,哪怕老爷子自己不敢领受,这个大帽子依然结结实实地压在他脑门上——身为盟主,岂有不身先士卒、临场坐镇的道理?
“等我回来,婷婷已经……”
人渣爹根本不在乎小女儿的死活,霍老爷子前脚离开东海市,他后脚就不知上哪鬼混去了。等一个半月后,霍谦风尘仆仆地赶回东海市时才发现——
小孙女不见了。
霍老爷子一口气好悬没上来,几乎把东海市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将醉醺醺的霍成从路边的小酒馆里拖出来。
面对暴跳如雷的霍谦,一身酒气的霍成斜乜着眼,打了个冲天的酒嗝,无所谓地笑了笑:“至于吗,不就是个赔钱货?下贱胚子,指不定自己跑哪玩去了,真丢了也好,省得您费心费力……”
他话没说完,就被霍谦一个耳刮子打断了。
“……从那天开始,那孽障就再没回过家,”霍谦喃喃地说,“为了找婷婷,我报了警,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还托江湖上的朋友帮忙留意,可……”
陈聿叹了口气。
寻找走失儿童的前24小时是黄金时期,错过这段时间,孩子极有可能被倒手转卖,找到的概率会断崖式跳水。
至于像霍大爷的小孙女这样,失踪了一个多月再想找回来……难度系数不比从海里捞出一块打了特定标记的鹅卵石容易。
“我找了婷婷二十多年,东海市每块砖头都被我翻遍了,还是没一点线索……”老人褶皱丛生的眼角里滑落浑浊的泪水,“我、我也试着找过霍成,一开始也是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东海市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有两三年吧,我突然得到消息,霍成可能和魔教的人混在一起。”
陈聿的瞳孔蓦地缩小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就像被雷轰去魂魄一样,按照人家给的地址浑浑噩噩地找过去……果然见到了他。”
霍谦在小巷子里截住阔别经年的儿子,那满面戾气的男人懒洋洋地倚在圈了个“拆字”的墙上,双手抱胸,嘴角叼着一根烟,似笑非笑地睨着他:“哟,爸,好久不见,可别告诉我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霍谦一口气好悬没上来:“你真和这伙歪魔邪道混在一起?你、你他妈丧心病狂啊!”
霍成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跟他们混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练成绝世武功,没人再敢小看我,可比‘正道’强多了。”
老人皱纹遍布的手背慢慢捏成拳头,青筋从皮肤下一根根突起,仿佛一把盘根错节的树根:“我听不下去,跟他打了起来,当场打断他一条胳膊,本来想把他那身不知从哪学来的邪功干脆废了,可魔教的人就在这时冲了出来,把人劫走了。”
陈聿问:“自那之后,您就再没见过这个霍成了?”
霍老爷子犹豫片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