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现成的词汇,日本人就会用汉字造一个出来,比如历史(history)、辩证法(dialect)、共产主义(unis)。这些字都是中国有的,这些词却是日本人造的。科学、原则、政策、单位、对象、条件、成分、关系、系统、意识、观念、概念、目的、意图、代表、前提、现象、背景、现实等等也是。日本人不但造词,还造字,比如&ot;癌&ot;和&ot;腺&ot;就是日本人造的。还有呎(英尺)、粍(毫米)、浬(海里)、瓩(千瓦)也是。
这几种方法,日本人在搞翻译时,是综合运用的。比如汉语中原本有&ot;精神&ot;这个词,意思是精气和神明,那就用来翻译spirit好了。但与spirit相对的atter却没有现成的汉语词汇可用,便发明一个&ot;物质&ot;。此外,相对与绝对、具体与抽象,也如此。相对和具体这两个词,是中国原有的,本义是&ot;相向而对&ot;和&ot;具有全体&ot;。abte既然和&ot;相对&ot;(相向而对)相反,自然是&ot;绝对&ot;(绝无所对)。照此逻辑,则与&ot;具体&ot;相对的,就应该是&ot;抽体&ot;,怎么是&ot;抽象&ot;呢?原来,日本人已先把ncrete翻译为&ot;具象&ot;了。其实,抽象和具象,我们也仍在使用,只不过主要用于美术领域罢了。
老实说,接触西方文化,日本人也未必就比我们早,态度却要积极得多。为了富国强兵,他们甚至主张吃面包喝牛奶,和洋人通婚。引进些西洋名词,自然更是不在话下。于是,等到中国人也要引进时,日本人已经翻译过了。那就省点事,照抄过来,免得再费&ot;精神&ot;。早年《海国图志》(这本书是魏源受林则徐委托编的)中翻译过的那些名词,则只剩下地球、赤道、公司、螺丝钉几种。
日本人并不光是用汉字倣翻译,也用汉字搞创造。希望、场合、方针、权威、支部、宗教、派出所、处女作、化妆品等等,还有取缔、引渡、见习、手续,也都是日本人的发明创造,现在中国人用起来也都得心应手。日本人从中国人这里学去了汉字,又用这汉字造了词来供中国人使用,可真有点&ot;出口转内销&ot;的味道;而中国人既从日本&ot;进口&ot;辩证法(西文日译),又从日本&ot;进口&ot;派出所(汉字日文),则是地地道道的&ot;东扯西拉&ot;。
其实日本人的这种本事也是从中国人这里学过去的。当年中国人翻译西域和佛教名词,用的就是诸如此类的办法。比如过去、现在、未来,就是佛教名词。过去即前世,现在即现世,未来即来世。合起来叫&ot;三世&ot;,也叫&ot;三际&ot;(前际、中际、后际)。俗话说一个人嘴馋,就说&ot;前世没吃过&ot;;说活该,就说&ot;现世现报&ot;;说感恩戴德,就说&ot;来世变牛变马也要报答&ot;。这都是受佛教的影响。中国原先也有过去、现在、未来,但那是词组,不是单词,意思也不一样。现在是此刻存在,未来是尚未到来,过去则是从某一时空点移到另一时空点。不过,&ot;过&ot;和&ot;去&ot;都有不再存在的意思,比如事过境迁、去年今日等等。所以,把&ot;过&ot;和&ot;去&ot;合成&ot;过去&ot;,用来翻译&ot;前世&ot;,也还&ot;过得去&ot;。
&ot;世界&ot;也是。中国古代有世有界,没有世界。我们现在说的世界,上古时叫&ot;天下&ot;。&ot;世界&ot;是佛教的概念。其中三际为世,十方为界。三际就是过去、现在、未来,十方就是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和上、下。可见世是一个时间概念,界则是一个空间概念。佛教的所谓&ot;世界&ot;,也就相当于汉语中原有的&ot;宇宙&ot;,--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但汉语的宇宙和佛教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概念,所以古人宁肯用作为时间概念的&ot;世&ot;(世代)和作为空间概念的&ot;界&ot;(界限)合成一个新词,也不愿意照搬&ot;宇宙&ot;这个现成的老词。
不过佛法虽然无边,菩萨们也都神通广大,却是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也管不了人们怎么说话。所以&ot;世界&ot;一词,后来意思也变了,成了&ot;国际社会&ot;或&ot;全球&ot;的意思。在方言中,则又不一样。北京人说&ot;满世界&ot;,是&ot;到处&ot;的意思。粤语中的&ot;世界&ot;则指生活。好世界,是好生活;倾世界,是谈生活;叹世界,是享受生活;捞世界,则是谋取生活,和佛教的所谓&ot;世界&ot;也满不是一回事了。
六、引进与发明
的确,外国的词汇一旦翻译为中文,往往就会变成中国的东西,比如天堂和地狱就是。
天堂和地狱,就像历史、现实一样,是专门为了翻译外文造出来的新词,而且译得满是那么回事。地狱是地下的监狱,天堂是天上的殿堂。地有狱,天有堂,正所谓&ot;恶有恶报,善有善报&ot;。地狱是梵文naraka的意译,天堂则是基督教的概念。佛教没有天堂,只有净土(sukhavati),也叫极乐世界。其中属于阿弥陀佛的叫西方净土,也叫西天。一个人死了以后,如果能往生西方净土,自然是幸甚至哉,然而说一个人&ot;上了西天&ot;,却不是什么好词。这大约也是发明&ot;西天&ot;一词的人始料未及的吧!
又比如魔,是梵文ara的音译,也译为魔罗,意为扰乱身心、破坏好事、障碍善法者。它最早写作磨,后来被梁武帝改为&ot;魔&ot;。这一改不要紧,魔王、魔鬼、魔怪纷纷出笼,建魔窟,伸魔爪,施魔法,设魔障,弄得人们颇有些难逃魔掌的感觉。可见语言这东西是有生命力的。一旦换了存在环境,就会变种,甚至生儿育女,衍生出新的词汇来。
就说罗汉吧,原本是梵文arhat的音译,全文是阿罗汉,意思指断绝了一切嗜欲,解脱了所有烦恼的修成正果者。罗汉比菩萨要低一等,因此人数很多,没有八百,也有五百,一排一排地坐在庙里,当然是&ot;罗汉&ot;(罗列的汉子)了。在中国人的眼里,他们既然解脱了一切烦恼,自然应该是一脸的福相,胖墩墩的。于是那些胖墩墩的人或东西,便也被称作罗汉,比如罗汉豆或罗汉肚。罗汉豆就是蚕豆,罗汉肚则是发福之人的腹部,也叫将军肚或老板肚。其实叫将军肚是不对的。将军们如果一个个都腆着个大肚皮,怎么打仗?叫老板肚也有问题。现在大老板都懂得养身和健美了,挺着肚子的是小老板。叫罗汉肚就更不对头。出家人四大皆空,清心寡欲,怎么会吃出个大肚皮来。也许叫宰相肚还合适。&ot;将军额上跑马,宰相肚里撑船&ot;,宰相的肚子应该是很大的,只可惜能当宰相的人又太少。
能当宰相的人少,能坐出租车的人多。出租车在台湾叫计程车,在香港和广州叫的士。的士是taxi的音译。公共汽车(b)则叫巴士。如果这公共汽车是小型或微型的,就叫&ot;小巴&ot;。但ib叫小巴,iskirt(超短裙)却不叫&ot;小裙&ot;或&ot;微型裙&ot;,而叫&ot;迷你裙&ot;。迷你,是i的音译;裙,则是skirt的意译。这也是港用粤语的翻译。粤人港人翻译外文,喜欢音译,更喜欢音意双佳。&ot;迷你裙&ot;就是。事实上女孩子穿上这种超短裙,确实比较性感,也多少有点&ot;迷你&ot;的味道。可惜并非所有小型和微型的东西都性感,&ot;迷你&ot;一词的使用范围也就有限,比如ib就只能叫小巴,不能叫&ot;迷你巴&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