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跨进楼门洞之前,章桐又一次抬起头,看了看门洞上方悬挂着的门牌号:“没错,18栋。”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把滑下肩头的背包向上拽了拽,然后低头走进低矮潮湿的楼门洞。
这是一栋20世纪80年代建造的楼房,总共六层,每层有四户人家。由于空间狭小,人门尽可能地把各自领地向外扩展,这样一来,楼道里到处都是人们的生活用品,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煤球、积攒起来准备卖废品的杂物,甚至还有人把简易灶台搭到家门口的过道里。昏暗的光线让章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各种各样的杂物之间穿梭着,尽量不去碰到它们。
终于拐上了五楼,在仔细核对完房间号后,章桐伸手敲响了503的房门。
很快,房门被打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站在门后,她见到门口站着的陌生女人,愣了一下,问:“你找谁?”
“阿姨,我是章鹏的女儿,叫章桐,你还记得我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章桐心里不由得有些发酸,毕竟过去了二十年,自己的外貌肯定有了很大的改变,对方一时之间认不出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正在这时,老妇人的身后的里屋传来了一位年纪大的长者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一听这话,老妇人立刻领着章桐走进了房间。
房间并不大,一室一厅,客厅兼做厨房,所以不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油烟的味道,灶台上凌乱地摆放着还未洗的碗筷,墙角的小花猫正在美滋滋地舔着猫盆里剩下的小半条红烧鱼,显然屋里的主人刚刚结束一天中最后一顿饭的忙碌。
刚才长者的声音是从里屋传来的,此刻,里屋的门正虚掩着。章桐看了身边老妇人一眼,老妇人点点头,章桐伸手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股刺鼻的药膏味道就扑面而来,屋子里到处都堆满了报纸和各种书籍,正对着门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两幅人体解剖示意图,与这屋子里的杂乱无章相比起来,显得很是不相配。
示意图的下方是一张小木床,此刻,床上躺着一位已经年逾花甲的老人,老人背靠着枕头,脸色苍白,戴着老花眼镜,手上正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自己找地方坐吧,对不起,屋里太乱了。”
章桐打量了一下凌乱的屋子,最后把老人床边木凳子上的书抱起来放到书桌上,这才放心地轻轻坐了下去。
老妇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房间,很快,屋外就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和碗筷接触碰撞时所发出的声响。
老人叹了口气,摘下了老花眼镜,抬头看着章桐:“别怪她认不出你,从三年前开始,她连我都不认识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她明白我是她什么人。这都是美尼尔氏综合征惹的祸。”
“对不起,王伯伯,我没和你事先联络就来打扰你。请原谅!”章桐诚恳地说道。她当然不会告诉老人,自己直到一小时前才下定决心过来拜访这位已经退休的老法医,同时也是自己父亲当年的助手。
老人微微一笑:“没什么,你能来看我,我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脑子还好使。你阿姨记不得你了,这很遗憾,但是我还记得你。桐桐,你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我就经常听他提起你,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现在接了他的班,并且干得比他当年还出色,相信他会更高兴的。对了,你妈妈还在吗?她身体怎么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老人有些气喘,眼神中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
章桐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她轻轻地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了下来,说道:“王伯伯,谢谢你的挂念,我妈妈身体比起前几年来是要差多了,毕竟年纪大了,但是还可以,现在在我舅舅医院那边休养,我经常会去看她。”
听了这话,老人的神情显得有些黯然,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是啊,年岁不饶人,桐桐,我都已经在床上瘫了好几年了,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章桐不忍心再继续说下去了,她转移开话题:“王伯伯,我手里有一份尸检报告的复印件,我想请你看看。”
“哦?”老人的目光中划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他重新戴上老花镜,伸手接过章桐递给他的文件夹,认真地翻看起来。
半晌,老人才抬起头,满脸疑惑:“这案子我还记得,当初是我和你爸爸一起经手办的,我的签名就在他的后面。这案子不仅仅是在我们天长市,在整个省里的影响都很大。怎么了,有问题吗?你现在怎么会给我看这个东西?”
章桐摇了摇头,她实在不忍心告诉老人,他们当初引以为豪的这个案子,很有可能是错案。“没有,王伯伯,你别想太多,我只是问问。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有很多东西他还没有来得及教给我。我现在经常在看他以前经手的案子。王伯伯,你还回忆得起当初有关这个案子的更多细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