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一份真情馈赠,他知道得这么迟……迟到要借了他人之口,借着情花妖冶。为何不当面言及?为何有情,又要逃离他的身边?
相思不请自来,瞬间将心肠颠覆,戚无邪徐步走出了离恨天,他轻声道:“太簇,准备辇舆,本座要进宫。”
太簇一直躬身侍立在门外,他能听见里头习冰姑娘撕心裂肺的痛喊之声,还有最后那一句竭心竭力的判定之言。他知道,她原以为能用这一个名字为筹,换取妹妹的一场自由,可末了最后,真正在阎王面,它连一个痛快的解脱都得不到。
他心中暗叹一声,颔首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哦,对了,这是崇云昌票号送来的信件,请主上垂览。”
戚无邪喃喃念了一句:“崇—云—昌?”复而想起什么,抬手撕开了火漆,抽出其中两张交叠的生宣纸,抖开第一张,上书都密密麻麻的卑谦之语,刍荛之言,蝇头小字都是规规矩矩的内阁体,想来崇云昌为了写这信,还特地寻了一支好笔头。
戚无邪冷笑一声,大致一扫,无非是有个小屁孩拿着他的票据去淮州分号支取了两百两纹银,事有可疑,特此书信核实,并附上当日兑银之人所掉的药方一张,看是不是东厂有人借生病由头,盗窃了票据。
生病?她病了?
将信函丢给太簇,他自顾自抖开底下的那张皱巴巴的药方,其上清秀字迹入眼熟悉,却为姜檀心亲笔所书,果真是病了……她身上没有钱了?怎么为了抓药对银沦落至斯,还让小五去票号,夷则又是他派去吃干饭的么?
戚无邪腹中疑惑,脾气不佳,微微皱起眉头,一并将药方甩给了太簇,冷声道:“照着抓足份,本座要下淮州。”
太簇懵懵懂懂的接过,只那么一眼,险些吓出尿来,口不择言道:“檀心姑娘吃保胎药做什么?主、主上……您、您们?这……也不对啊……”
言罢,又觉得自己说错了,摆明了有至戚无邪于绿油油菜田的嫌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戚无邪惊讶转头,风轻云淡的口吻此刻也不顶用了,他有些干涩的开口:“保胎?”
“哈哈,这个,这个属下看错也是有可能,或者,或者檀心姑娘帮别人抓的也有可能啊,唉……主上……”
太簇口舌无措,手忙脚乱,怀里的药方悠悠飘下,落在戚无邪的脚边。
他身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凉薄气息,气息如狂,似乎下一刻便会风卷而起,带起令人窒息的濒死恐惧,他踏着沉重的步子,一脚踩在了药方之上。
太簇向来熟识他的脾气,可这一次也只敢远远的跟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四处飚散寒意伤了个遍体无辜。
戚无邪红袍张扬,青丝逆风张舞,薄唇狞笑不减。
阴错阳差,张冠李戴,天意要逼他出手,即使他叛逆愿违天意,可却不想违了自己的心,保胎,他看看谁敢。淮州,他去定了!
*
禁宫,议政殿内。
两本账册由冯钏呈上了龙案,拓跋烈疾首蹙额,一页一页翻看得极为认真,不少他心中暗熟的人名陈列于上,令他怒火愠色,一拳头砸在了案上!
本以为戴伟刚一代廉洁清吏,却不想他竟比那些明目张胆贪墨渎职的官儿更加无耻。虚伪小人,衣冠禽兽!在他治下,看似廉洁官风,丝毫没有酬酢周旋的奢靡风气,实则暗度陈仓,官商勾结,更有卖官鬻爵,实受贿银的损害国基之举。
冯钏忧心姜檀心和小五的处境,听东方说起来,这丫头还病着,好坏不知,幸好还有个东厂的小子护着,否则拼着老骨头不要,他就亲自租船下淮州,用钱砸也要将小徒儿砸出来。
“陛下……戴大人一向借鉴清廉,宵旰忧勤,整个江南皆有口碑,清官难容于世,或许有奸佞小人伪造证物,诬陷与他……”
一个朝廷里,总有那么几个不懂揣摩上意,只为着自个儿腰包操心的榆木脑袋。说话的这个官儿乃是戴伟刚在朝廷里的线人,上传圣意,下承美言,惯了的爱好。可他毕竟只是局外之人,也未曾见过这账簿内容,当下陈一番生涩的维护之言,只会让拓跋烈愈加憎恨。
冯钏一听这不知道好歹的话,又扫见了拓跋烈的脸色,他擅作主张尖声呵斥:
“混账,证物在堂,赫赫罪状,罄竹难书,尔等一同党人,竟无知至此?姜公公是圣上秘密派往江南的坐探,你说的奸佞小人,可是指他?”
拓跋烈气得胡须颤抖,他龙袖一挥,不甚厌烦:“滚出去……滚出去!待寡人收拾了江南那批食禄禽兽,京城寡人也要好好拔一拔根!”
那官儿吓得屁滚尿流,冷汗直冒,他额头磕地,肚肠悔成了青色。腿肚子发软,只得爬出了议政大殿。
拓跋烈托手扶额,原想着没有一丝线索,光派钦差大臣大张旗鼓的下江南查案,只能是水过地皮湿,面子上好看,查不出什么玩意。却没想到檀心此处,竟能掏出这样一份证物,江南两淮官员多有涉及,法不责众,真要一个个清算,这大批缺位吏部一时难以铨选不说,朝纲重创,人人自危,定是一场灾劫。
他为帝皇,再过凶狠,且也杀不尽一省官员。再者两淮乃税赋重地,一乱,动摇国本,那才是他忧心忡忡的地方。
“陛下……姜公公还在江南等您的旨意呢,是严刑肃清,以正臣纲;还是怀柔劝导,杀鸡儆猴?此番矛盾激化,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姜公公孤身一人,又没有陛下为其正名,本就强龙不压地头蛇,您可要早些做决定,奴才恐怕……”
“东厂提督太监戚无邪门外候见……”唱报的小太监尖声高扬,打断了冯钏的下面的话,他不由抬起眼,看着不等传召,便大摇大摆进了殿内的戚无邪,眼皮子一跳。
“臣……参见……”
拓跋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最恨戚无邪行礼,好好一个礼能叫他玩出百个花样来。掸袍敛襟,声音拖沓,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等戚无邪行一个礼,就够他说好几句话的功夫了。
所以,每当戚无邪拿捏着一副行礼的空架子,拓跋烈皆会爽快得免了他的礼数,叫他有话快说。
在行礼方面,戚无邪没有偏执,拓跋烈一挥手,他便直起了身子。
“陛下,臣存在崇云昌的票据遭窃,臣欲下一趟淮州调查,往陛下恩准。”
拓跋烈本是心情阴郁,闻了这茬不由好笑,他哈了一声,瞅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冯钏,笑意道:“哪个毛贼胆子滔天,竟来东厂窃你戚无邪的东西?怕是乡野农夫,不曾听过东厂督公的威名。”
“窃贼是谁,臣也想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