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推开了珑梦园沉重紧闭的门,门栓上的铜狮头冰冷狰狞,恫吓着心绪不宁的贸然闯进者。
庭院一如既往的阴寒,角落花坛里的一盆盆茶花已然开败,花瓣落满了地,无人来葬。
拓跋烈不再来了,花藤便无人打理,屋内的窗台桌案也染上了薄灰,像一座充满幽怨阴魂的死宅。
姜檀心穿过庭院,直接进了堂首第一间,正眼望去,写有“天水伊人”的薄匾依旧高悬,瓶炉三事也不曾挪动分毫,但那一副水墨丹青不翼而飞,没有它遮蔽的白墙不染灰纤,空荡荡的十分明显。
画,去哪儿?
姜檀心的第一反应,是拓跋烈取走了,或烧了或毁了,他已不需要情花丹的梦中情迷,是否也就不需要了这一纸牵挂?
不,不会,他既梦醒,便不会再回这里,没有沈青乔的珑梦园,便是死宅一座,葬得是他的一颗真心,回忆扼人脖颈,他会被自卑和情殇勒得喘不过气。
还有一个人……
姜檀心沉下了心,虽然她面目可怖,但确实是一个可怜的人。拓跋烈再不来了,茶花败了明年又是一支芬芳傲然,可她又该如何活下去?
正欲回身,一道寒意从背脊上袭来,她冷不住打了个寒战,堪堪回首,向后望去。
门已叫宽袖带了上,鬼女一身素白衣袍,蓬头垢面的用头发盖住了她丑陋的脸庞,比起当日她越发的纤瘦,手骨上像是只裹着一层皮囊,锁骨深陷,带起一层层深皱得皮肤,挂在了脖子之下。
“我听有人来了,心知是你”鬼女哑哑开口,声如夜枭嘶哑。
“画是你取走的?”
“是,我在等两个人,但我不能时刻守在这里,所以我取走了画,你们自然会来寻”
姜檀心腹有疑惑,不紧不慢道:“我们?”
鬼女不言,她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骨与地砖敲击,发出了骇人的一声响。姜檀心猝不及防,吃了一惊,手不自觉想上前去扶手,而后心思流转,忍住了手。
她别过眼睛,无奈低笑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万皇后身份尊崇,手段狠绝,指望我为你报仇,你不如祝祷神灵来得管用。”
摇了摇头,鬼女嘴角牵扯,拉出一个凄惨的笑意,只不过她面目尽毁,越笑越可怖:“天道自会相报,我会耐心的等,只是有一件事等不了,所以我求你,求你帮帮我!”
姜檀心心中试想,她若不是满心仇恨,想要拉着万木辛共入地狱,她还有何所求?她明明知道,拓跋烈不可能再回头,她也是半死之人,如何再逃出生天?
她的生命和爱情皆已成枯槁,苟延残喘,只求来世,真的无人可帮。
看着姜檀心为难的神色,鬼女抬起枯木一般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一滴清泪从狰狞的面目上留下,她啜然而泣:“我怀孕了……”
声线拖得延长,最后消失在一汪哽咽的声音中,连声调都变得诡异嘶哑。
一句话四个字,可其中的辛酸惊喜何人能知?孩子,滋润了她干涸的心,重新给了她生得念头,她本已一无所有,只在梦里执念着当别人的替身,终了,她怀上了他的孩子,这是单属于她刘红玉,和沈青乔没有半丝的关系!
地府游魂有了人间的牵绊,她愿意爬出九重深渊,只求有人帮一帮她……帮一帮她!
姜檀心愣怔无语,她的心思复杂,一缕缕情绪像一只无形的手从她的心口抽出,她竟无法拒绝这样一个母亲,似乎她的开口言不,会同时扼杀了两条生命,浮屠在心,历劫在己,她沉默了良久才道:
“你要我如何帮?告诉拓跋烈么?”
“不!不要告诉他!拓跋烈子嗣稀薄,几乎都是万木辛下得手,那么多门庭贵胄的女子她皆狠心不惧,我这已死之人又该如何护着我的孩子?”
“你……可你生下了孩子,要让他同你一般,无名无姓,在这里过地域无路,人间无门的日子么?”
鬼女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有想过,它来得太意外,我每日欣喜惊颤,感怀神明,我什么都不求,只想平安生下他,即便叫我立即死去,我也愿意”
姜檀心沉出一口气,她上前扶了鬼女起来道:“我明天为你抓几服药,以后我每半月来一次,直到你生产,如果一切能顺利,我会将你的孩子送出宫,寻一处良家养大,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
鬼女滚烫的泪坠到了手腕上,水滴晶莹,滋润了她枯皱的皮肤,万木逢春,竟抽丝剥茧的化去了她满心仇恨的戾气,母亲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拥有有一份世间最纯粹无私的爱,那种爱感染心肺,无欲无求。
姜檀心并不是古道热肠的好人,她之所以相帮,也是由心而起。
鬼女的泪水隐射年华,姜檀心目色迷离,也许在很久之前的乱世烽火中,她的娘亲也是这般悉心相护——檀心、禅意,她将慈悲的心肠烙印了孩子们一生,即便是死,也要做佛祖莲下的那一粒尘,面朝人间,笑对孩子。
心下感叹,惆怅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