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蜀轻呷了一口茶,见她心不在焉,脸色廖白,故抬手攥上她的手腕,探了探她的脉象,只三指一按,他便皱起了眉头。
姜檀心将他的神情收入眼下,不着痕迹挡开了他的手,往日逃避的记忆纷涌而来,看着他就站在跟前,眸中担忧之意甚,当日所言又从脑海深处窜起,如魔音符咒,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情花以人之七情为食,你全身都是这个玩意,怎么还会有情爱?”
“动情十分,伤体七分,情花血本就以七情六欲为食,你馈与的越多,它就越不受你的控制,人体羸弱,最终会由它耗竭心力,油尽灯枯,所以赤心麻木是你活下去的选择,一切都看你自己”
心不随我,更不随你,这是她当日的豁达,可当日她只当这份情愫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付,她控制不了情,如何在乎情花血的事?
到了如今,天堑变通途,她以为两心望如一便能执手白头,她不怕老,她只怕一个人老!
她爱一个太监,离经叛道也好,不知廉耻也罢,她偏愿意将自己交托,以一副女儿骨,换他一生绕指情柔,他们将难测的未来合成一股纠缠的红线,像一株并蒂莲花,两两生一。
可如今有人告诉她,她的并蒂莲已过了花期,爱得枝节横生,爱得酴醾似火,因为爱一个人,所以烧尽了她的花魂花骨,也烧断了她的并蒂根茎……
她的爱只开了一个盛夏的繁花,终了,颗粒无收,花那样美,却没有未来,说凋谢就凋谢,轻飘飘的落,甚至没有延续的血脉。
她难忍的情绪几乎要吞没了她,别开仓惶的眸子,扭过身,心口酸苦委屈,喉头像是塞了一块棉絮,她舌含尖钉,刺得自己鲜血淋漓,也不愿开口吐出一个字来。
白蜀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一直在猜测,他原以为姜檀心爱的是她的孩子,可现在看来,他有了另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欲言又止,白蜀秀眉紧皱,他试探了一句,轻声道:“你本就不可以爱他,你怎么可能爱……他?”
“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我的心尚且不由我,它为什么会听你?”
姜檀心心痛难支,一丝腥甜从喉头涌起,可本就是一个倔强之人,越痛越恨,最好痛死自己,她倒要看看老天拿什么再威胁她!
猜测已中,白蜀沉色三分,上前按住她的肩膀,不停的宽慰她:“你先别激动别激动,你身子都这样了,你不想活了么!”
姜檀心颤抖着双唇,心悸一阵阵抽痛之感折磨着她,她抬起自己的指尖,看着十指指甲变成了苍白之色,没了一丝血色……
颓然绝望的蹲到了地上,任由情绪爆发,她隐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眼泪,紧紧咬着牙齿,将喉头泛出的血重新咽了回去。
白蜀犹豫的蹲下身,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良久长叹一声后才道:
“你何必爱他?他给你一身情花血,便是要你陪他寂寂终了的,你能凭这情花血出入情花孽海,他又是天生薄情寡义的人,你们可以相伴,却不能有情,你既然早已知道,为何还会泥足深陷?”
姜檀心痛苦难当,却仍是冷笑道:“他从未说过,呵,幸好他未说,他若以这个理由欺骗自己的心,我便瞧不起他,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他连生死善恶都如此极端,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
白蜀苦笑一声:“那又如何,将花开至荼蘼,你当天空中绚美的烟花,留他一个人苦守到天涯?感情很短,遗忘很长,那不如现在就相忘于江湖,彼此寿数绵长,况且你现在的身份,何苦要飞蛾扑火?”
在白蜀眼中,亦或是在世俗的眼中,太后权柄无双,尊贵在上,她是全天下最富贵的寡妇,象征威严庄重,并没有动心的权利,只是在万人敬仰和珠光宝气中孤独终老,金花银花,富贵无双,却注定寂寞无主,枯槁生命。
姜檀心嗤笑,悲凉之际的笑意,喑哑干涩,她挡开白蜀搀扶的手,自行扶着身侧的雅设长几站了起来。
太后?多么可笑的称呼。
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懂戚无邪?
他擅权干政,弑君摄政,人以为他醉心权术,胆大滔天,却不知他秉守儿时父亲的严诲,生为汉人,永做汉臣,他颠覆天下,只为摆正自己的倒影,夺了嫡又如何?这仍是鲜卑人的大殷,并非汉室。
姜檀心不知他会怎么做,但她一直相信他,无论是做一个孩子的母亲,或是当一个荒唐怪诞的太后,她愿尽己力,与他同进,不仅仅因为她爱他,也因为她也是汉臣之后,光复汉室政权,她并不踽踽独行。
这好比,他和她有一条荆棘满布的漫长征途要走,路途寂寞,他们开始牵手同行。
可渐渐的,她开始生病了,想陪着他走到终点,她必须先松开他的手,或者极尽缠绵后,她中途退出,让他背负一切,留下寂寥的身影,继续走完剩下的征途。
没有第三种选择,老天无情决绝的将选择交给了她:你,选择哪一种?
捧起手里凉透的茶盏,姜檀心苦笑一声,仰着脖子饮尽杯中物,冰凉的汀溪兰香滑过喉头,她狠狠砸碎了杯子,杏眸圆睁,伸出手指直指窗外,大声道:
“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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