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丫鬟名叫碧莹,是从前陶家的家生子,陶宝珠身边的一等丫鬟。
一等丫鬟从来不做一点体力活,日子过得等同半个小姐,最是滋润,连吃穿用度都极是讲究。
可眼前的碧莹,虽穿着一身簇新的永王府丫鬟装,却面黄肌瘦,从袖中露出的一双手,瞧着也甚是粗糙。
瞧着倒像是粗使丫头,硬塞进这料子极好的衣裳里。
这却是玉珠没想到的,她听闻了永王自皇后去世后,精神不济,却也只是不问政事,素日窝着只愿独处,不愿意见人,可也没听闻,再犯什么“疯病”。看書溂
按说永王府不缺银钱,陶宝珠又有着身孕。
圣上以天象不吉之说,给原来的正妃元淑妍弄了和离书,那永王府就是侧妃最大,现下也只有一个侧妃跟她平起平坐,怎么就到了快活不成了的地步?
“究竟是怎么回事?”玉珠问。
碧莹哭着道:“圣上还在潜邸之时,王爷就不好了,动辄做出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来,吓得侧妃整日忧思惊惧。皇后娘娘也不喜侧妃,没少让她站规矩抄写佛经,您也知道侧妃娘娘未出阁前,哪受过这个。”
是了,未出阁前,站规矩抄佛经这种事,都是玉珠这个庶女做惯了的。
“侧妃娘娘成日提心吊胆,本想着开了府也就好了,可萧侧妃也从康地来了,她原是侍妾,因生了儿女被扶了侧妃的。她一来,侧妃身边就成日不干净。青天白日的少东西,夜里就又出现了。侧妃还说,晚上老听见有人在扣窗户,偶尔还有黑影飘过。她本就心神不宁,这般折腾了数日,人就病了。府上只有个把医官瞧着,为着她腹中的孩子,也不敢随便用药。”kanshu五
碧莹说着,哭得越发伤心,“今晨,今晨起来,侧妃娘娘突然说,她觉得自己快不成了,只求见您一面。”
玉珠知道碧莹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她脑瓜子聪明了,会察言观色辨别真假了,而是到底相处了十几年,她了解陶宝珠,不到万不得已,她决计低头来求她。
而且她不会跟她做戏,或许是宝珠骨子里觉得,玉珠是不值得她做戏算计的,她还是那样霸道,觉得瞧不顺眼,只要真真切切打了就好。
“奴婢知道三姑娘平日里有对不住您的地方,您,您就去瞧一眼吧,她,她当真不好!”
玉珠示意雪莹拉着碧莹起来,“行,我换身衣裳,过去一趟。”
碧莹听了,立马跪下磕头,很是感激不尽。
人生的境遇往往十分奇妙,从前在陶家时,碧莹可从来没对一个庶出的小姐这般客气过,永远趾高气扬地抬着脸,倒是玉珠,还要客客气气地叫她一声“碧莹姐姐”。
当真时移世易了。
玉珠一边更衣,一边对雪莹吩咐,“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去叫影月带着人随我一同去。”
雪莹“哎”了一声,立马到暗处传了消息。
晴好的天,刚至中午,偏又下起了雨,雨丝绵密。
青石板上泛着一层湿漉漉的潮气,混着一点被雨淋湿的青草味。
这个味道,总叫玉珠想起幼年时,下雨天不用上学堂,也不用学女红的日子。
一睁眼瞧见阴沉沉的天,能开心地从床上打个滚下来,女红师傅说,下雨天做不得绣活,容易把眼睛熬红,适而府上的姑娘们一到阴雨天就放假。
吃罢了早午膳,宝珠一准打着伞,踩着青石板过来,拉着她搬上两张小板凳,两个掉了牙的丫头,傻呵呵地坐在院子里躲在伞底下看打雷。
这癖好十分奇怪,但在那个竖着羊角辫,四六不分的年纪里,好像干什么都是正常的。
可那种没心没肺的日子,好像转瞬即逝了。
这次是玉珠踩着青石板,撑着伞来的。
但宝珠没法子陪她坐在院子里,只叫人搬了两张躺椅,支在廊下。
初秋时节,天还不算甚冷,她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品竹色被子,人看着很没有精神。
原本生得俊俏的脸上,不见娇艳,看着只觉得枯黄干瘦,大约瘦得太厉害,五个月的身孕只微微隆起一个小小的鼓包,瞧着还不如玉珠怀孕四个月时大。
玉珠眉心一蹙,心里万千的恨意,在这时候被一种更特别的情绪覆盖。
人当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好像可以一边对一个人憎恶,一边又不自觉地为之心酸起来。
“你来了。”
宝珠招呼她坐,连声音都有一种颓然。
玉珠坐在她旁边,宝珠安静地半躺着,她从前在家中时,总是爱笑爱闹,爱撒泼,爱张牙舞爪,却是很少有这般平静的时候。
她就那样窝在,眼睫之下一双杏眼,不见一点亮光,灰蒙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