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我前往瀚星,」我告诉母亲,「当我回到苏罗星,我熟识的这些个体都已经死去几百年之久。」
「宁静啊,」母亲说:「你得放弃回返苏罗的想法。我们已经离开苏罗星,你必须停止幻想,停止折磨自己,往前展望未来,而非回顾过往。你的生命就在前方,瀚星是你未来的家乡。」
我凝聚全身的勇气,以我自身的语言说话。「此时我已非孩童,你没有高于我的权力,我不会去瀚星,你自己去吧。你没有权力掌握我!」
这些言语是教导我们斥退某个法术师,击退魔法师的力量。我不知道母亲是否真正明白言语的意义,但她至少明白,我怕她怕得半死。这点让她惊吓得无言以对。
沉默良久之后,她以瀚星语说。「我同意,我没有高于你的权力。然而,我享有某些权利,关于忠诚,以及爱。」
「要是你欲宰制我,就是不对的行止,你没有任何权利可言。」我还是以自己的语言回应。
她怒瞪我。「你跟那些生物没两样,」她说。「你根本就是她们的一份子,你不知爱为何物。你把自己整个牢牢封死,如同一颗冥顽不灵的岩石,我实在不该带你到苏罗十一星。她们是残留的遗民,残存于太古文明的废墟‐‐蛮荒,僵硬,无知,迷信!每一个残存者都活在恐怖的孤立情境,而我竟然让她们把你变成这种东西!」
「你给予我教育。」我说,声音开始颤抖,嘴唇在话语之间簌簌发颤。「星船的学校亦然,然而我的阿姨们是我真正的导师,我想要完成自身的教育。」我开始啜泣,但我勉力站直,拳头紧握。「我还不是个成年女性,我想要长大成人。」
「但是,宁宁,你会成长的!你会成长为一个比苏罗星女性更好上十倍的成年人,你必须了解,相信我‐‐」
「你对我没有掌控权。」我继续念咒,紧闭眼睛,双手盖住耳朵。她倾身抱住我,但我站得僵直,忍受拥抱,直到她终于放开我。
我们停留于苏罗星的那些年,船上人员整批替换。第一组观察员已经前往别的行星勘测,如今我们的后备成员是一位格森星考古学家,名叫艾利恩,性情温和,善于洞察,年岁不小。艾利恩在行星停留的地域仅止于两块沙漠化的无人大陆,非常高兴能有与我们交谈的契机,因为我们「与活生生者同在」,套用她他的话语。与艾利恩相处,我感到轻松自在,不像与星船其余的人们往来。艾利恩并不是男人‐‐我受不了让男人终日环绕‐‐亦非全然的女性;她他并非成人,亦非孩童。她他是个独自个体,独自存在,就像我这样。她他并不熟谙我的语言,但总以我的语言与我谈话。出现这等危机时,艾利恩找母亲恳谈,希望她能让我回苏罗星生活。悦儿参与其中几回的谈话,他告诉我其中的内容。
「艾利恩说,要是强逼你去瀚星,你很可能就这样挂了。」他说,「至少你的灵魂会就此枯竭死去。她他说啊,我们在苏罗星学到的东西有些类似她他在格森星的某种宗教训练。这番话推翻了母亲一直罗唆不停的原初迷信说法……艾利恩还说,要是你在苏罗星完成自己的成年教育,对瀚星而言,你会是非常有用的特使,你会具备无比的文化资源价值。」悦儿嗤笑出声,没多久,我也笑了。「她们可是会把你当成一颗小游星来考掘采矿喔!」他说,接着,他讲出结论。「你可知道,要是你停留于此地,而我前往瀚星,我们就此死别。」
这是星船上的年轻人惯用语:当其中一人要横跨星际之间的漫长光年,另一人停留原处时,永别了,我们就此天人两隔。这一点,的确是实情。
「这我懂得。」我感到喉咙抽紧,涌起深切恐惧。我从未见过家乡的成年人哭泣,除了苏特的宝宝死去时,当晚她彻夜嚎叫。如狗一样狂嚎,母亲说,但我从未见过狗或听过狗的吠叫,只听到一个女性无比痛楚的哭喊,我深怕自己会哭成那副模样。「倘若我可以回到家乡,当我完成灵魂锻造的教育,谁晓得呢,或许我可以到瀚星一趟。」我以瀚星语说。
「巡弋?」悦儿以我的语言这么说,然后笑了出来,我也因此失笑。
无人可长久保有一个兄弟,但是悦儿从死者之域归来,我亦可能从星际之间的死域造访他。至少,我这样佯装相信。
母亲下了决定。悦儿先行前往瀚星,我与她在星船上再待上一年。我得继续就读船上的学校,倘若一年结束,我还是决意前往苏罗星,那我就去吧。无论我离去或同行,她都会回返瀚星,与悦儿重聚。倘若我之后想要见她们,我可以前往瀚星。没有人满意于这样的妥协方案,但这是我们至少能做到的努力,于是我们三人都同意实行此方案。
悦儿离开时,把他的刀子送给我。
悦儿离船之后,我试着恢复健康。我努力学习瀚星船学校教导的课程,也教导艾利恩如何体验觉知,如何规避魔法。在星船的温室花园,我们一起练习缓步,一起演练格森星卡亥德王国寒达拉学派的内观省视。我们都同意,这两种锻链方式颇为类似。
星船之所以驻守于苏罗十一星的轨道,不光是为了我的家人。如今,船上的成员泰半是动物学家,她们前来研究某种苏罗十一星独产的海洋生命,某种逐渐演化为高等智力生物的头足纲生物。或许此生命的智力已经非常高深,但人类与它们之间出现沟通难题。「这情况几乎与当地居民的沟通同等艰难。」动物学家思定凝说,她总是毫不留情地教导与取笑我。有过两次的经验,思定凝以登陆艇带我前往北半球无人居住的岛屿带,她的组员就在那儿从事调查。来到我自身所属的世界,却如此远离我亲近的阿姨、姐妹,以及灵魂伴侣,这真是奇怪,但我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