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老徐识相地退了下去,心里觉得“那小子”挺面熟,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车子开出了路口,聂金宸仍然是个一头雾水的状态,心中有话不吐不快。于是,转向聂平川问道,“舅舅,刚才那个带头领兵的人是什么来头,怎么揪着你不放?”
“天津的陆大元帅。”聂平川语气不屑地嗤了一声,而后目光复杂地看了聂金宸一眼,冷冷补充道,“既然你今天看到了他,就好好记住这个油蒙了心的老王八。陆瑾和欠我们聂家的弟兄一笔迟到了二十年的血债,你外祖父啊,有一半是因为他给活生生气死的。”
聂金宸闻言,手下一滞差点打偏了方向盘,车子险伶伶从石桩子上擦过去,这心中是再难平静了。
陆元帅今天在饭店门口遇到聂平川实属偶然,他在几天之前收到了老兄弟乔幕席从东北发来的电报,这回是特地赶过来赴约的。
他人到了包厢门口,乔慕席已经在里面等了。陆元帅吩咐老徐跟勤务兵站在外面守门之后,走进去跟乔幕席讪讪一笑,“老弟对不住,我刚才遇到了聂平川,所以迟了一会儿。”
乔幕席不介意他晚到,倒是听闻他跟聂平川碰了面,意外吃了一惊,思索着问道,“你们两个没发生冲突吧?”
陆元帅苦笑地咂了一声嘴,尴尬应道,“以前年轻气盛胡闹可以,难道现在也还见了对头就喊打喊杀的吗?”
乔幕席点了点头,认为陆元帅确实不必跟聂平川一般见识。有些恩怨当事人都不想去计较,聂平川要是再跳出来当搅屎棍,当真是让人不齿了。
“老弟,你这次离家这么久,把弟妹单独留在家里没事吗?”陆元帅忽然想起乔幕席家里还有个疯老婆,上次跟着来天津当晚就闹上了火车,不禁暗暗为老兄弟捏了一把汗。
“没事,她待在家里的时候不会闹。”
乔幕席把自己的疯夫人一笔带过,没再提起这个沉重话题。坐在沙发上给陆元帅倒了一杯热茶,默默把谈话重心引到了正事上。
“老兄,你让我探风的消息已经有眉目了,三浦家的二把手跟武越州可是一对走私好搭档,贩人又贩物,黑路通到了底。之前三浦健龙想拉拢我帮他在关外敲门,隐约透露了点内情出来。当时嘛没细察,直到你这桩事提到了跟前,我就跟他的副手顺带打了打关系,送人送钱两顿花酒一灌,不该说的也叫我套出来个五六分。”
他合了合手里的盖碗,不疾不徐地补充道,“如今你这天津的地皮上藏着好几个黑作坊,窑子、工厂、做倒卖生意的私户,都是给他们先前转过来的‘私货’当‘容器’的。等到生意做大了之后,接下来就是把你们拿军粮的忽悠起来‘黑吃黑’了。”
陆元帅听了这话沉吟不语,片刻之后开口对乔幕席问道,“你怎么看?”
“我从来不跟日本人做生意,你知道的。”
乔幕席低头抿了一口热茶,神色从容的脸上因为保养得体,未跟陆元帅一样生出细密的皱纹。而沉淀在眼中饱经世故的寥落风霜,却是数年如一日的深刻沧桑,一旦蔓延起来就将无处躲藏。
陆元帅会意一笑,向他伸出手来,是个击掌交握的姿势。乔幕席默契地递过了手,跟他紧紧拢在一起,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齐声爽朗大笑。
第59章遐思(捉)
陆元帅对乔幕席这位老兄弟向来很看重,如今人家远道而来,即便不肯上门叨扰,他也是要出去好好请一请的。当老子的礼数周全,做儿子的跟在后面便不得怠慢。于是,陆流云大清早的就跟周衡西一起出了门。
昨晚他们两个人躲在被窝里闹了半宿欢,搞得陆流云后半夜都没大睡得着。现在眯蒙着眼睛被周衡西抱上了车,他身子刚挨后座就已经开始哈欠连天。
周衡西是个疼媳妇儿的体贴心肠,眼见陆元帅那边的事情还没商量完,他索性先把陆流云给带到附近的茶馆里去吃早点。他俩去的这家店是老字号,不但生意红火,地方也宽敞。两个人在大堂靠里的暖和位置上坐了,等招呼伙计过来点了单,这就搓了搓手等着热乎吃食上桌。
而如今外面这日子,不是谁都那么生活惬意,能看到有人吃就看到有人饿。
茶馆的大门口有个瘦伶伶的擦鞋匠,蹲坐在小板凳上给来往的过客擦皮鞋。旁边那个只齐腿肚子高的小豆丁,许是他放在家中无人照料的小闺女,软乎乎的小手捏着半只凉透了的玉米饼子,耐着馋劲要往她爹的嘴里送。
这会子生意清闲,擦鞋匠坐在小板凳上搓了搓皲裂通红的大手,就着他闺女的小手用牙齿咬了一点子玉米饼下来,继而空鼓着腮帮子作势自己得了饱,又把饼子推出去给他闺女填肚子了。小孩儿好骗,咿咿呀呀地颠着脚下的步子,快活地咬了一大口,浑然不觉她爹抬起手背悄悄抹了一下眼角。
陆流云坐在凳子上,耳边听到邻桌两位食客议论。只道这对可怜父女在前清的时候,祖上还是个大户。那时节里当游手好闲的祖宗爷,现在出来只得管人家叫祖宗了。
又听这落魄男人家里三个女儿,大的给大户人家当了不入眼的姨太太;小的跟自己待在茶馆门口咳风等收摊;而刚落地的那个小妹境况还要更凄惶,一生下来就没了娘,老子为着给她找活路,狠了狠心直接把小幺包在破夹袄里转手送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