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前段时间在大庭广众的注目下都顶不住,整个人在电梯里昏倒,就知道今晚的事儿,对他刺激肯定不小。康庆的感觉更别扭了,不知该骂六叔,骂乔伊,还是骂自己。烦躁不安地洗脸刷牙,回到床上的时候,封悦穿着浅蓝格子的棉布睡衣,正靠着床头看书,脸色冷淡,嘴唇都浅浅的,没颜色,也没温度。康庆没辙,只好装孙子,上床凑了过去,好言好语跟他说:&ldo;他喝醉了,你别误会,行吗?&rdo;&ldo;误会什么?&rdo;封悦头都没抬。康庆见他如此淡漠,着急了:&ldo;我错了,跟你认错,行不行?我跟他没什么,他是张文卓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至于吗?&rdo;
&ldo;嗯,下回再拍些艳照,送去气张文卓吧,他看中的,你可不都是想上就上的?&rdo;丢人旧事给人拎出来,康庆脸色窘迫,心里生气,又不能发作,怎的也是自己有错在先。&ldo;看你,都这么多年了,非得拿这些事儿来噎人?我要是想抱小明星,早就抱了,还用等到今天?&rdo;&ldo;没错,想抱谁抱不上?男的,女的,红的,黑的……想要哪一款,六叔那窑子里能没有?&rdo;&ldo;行了啊!&rdo;康庆忍不住火大,情不自禁地抬高声音,又立即意识到自己不对,赶忙压制住自己的情绪,&ldo;你想我怎么着啊?认错都不行,真没发生什么,你要我怎么证明?&rdo;封悦倒没有发火的迹象,他侧头看着康庆,脸孔在灯光的映衬里,灰灰的,像白发的颜色,冷淡而绝望。嘴巴先是紧紧抿着,秀气的鼻翼在这个角度下,勉强维持着骄傲的轮廓。即使在药物的控制下,他的呼吸也不是很匀称,仿佛他的心脏,每一下,都让疼得他触目惊心。&ldo;康庆,你知道我不可能跟他们争风吃醋,但我也没必要容忍和退让。&rdo;&ldo;封悦……&rdo;这话让康庆揪心,他们之间同生共死,经历那么多,却无法翻越这最短小的沟坎。
不管张文卓,还是乔伊,好像都能让他们失控和错乱。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无奈,只能假装发嗲地凑过去,想抱抱他,各自顺台阶下算了,但封悦一躲,没让抱。康庆这就扛上了,你不让我抱,我还非得抱住不可,他们这般你来我往,在床上扭打半天,但封悦终究是抗住了,怎么说都是两个男的,若真不想,绝不会轻易得逞。通常遇上这样的不快,封悦都会忍不住他的挑逗,最终妥协,但今晚明显跟以往不同,康庆忍不住,皱眉问他:&ldo;你到底想干嘛?&rdo;封悦全身戒备,像是要划清两人之间的界限,挣扎让他惊喘得急切起来,索性起身下床:&ldo;我去客房睡。&rdo;康庆给撂在一旁,脸上挂不住,心里头也不高兴。他不明白,是不是在一起呆的年头多了,都要玩这种睡客房的把戏?但他也没有拦着,相反,忍不住朝歪地儿想去了。若是以往,也不是真没发生过的事,怎的今天就这么严重,闹到要分居?我跟乔伊怎么了?难不成还能比你和张文卓更见不得人吗?张文卓抢人抢到大屠杀,乔伊一个不黑不红的小明星,还能怎的?用得着你这么兴师动众地让我难堪?
然而话不能说太满,康庆后来才知道,原来乔伊也不是白给的。命运偶尔也算公平。康庆在事业上开始大展宏图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意识到,在有些方面,他也在流失自己掌控的力量,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完美的人,能面面俱到,把什么都照顾周全。而对这一点体会最深刻的,莫过于此刻的田凤宇,向来运筹帷幄的他,第一次体会到在事情全面崩溃前纠缠的岌岌可危,和入骨的,惴惴不安。书房里的百叶窗紧紧闭合着,和外面深深的夜色隔离开,没有交集。田凤宇端坐在椅子里,电话擎在耳边,另一边传来的电话清晰有力,听不出什么情绪。
&ldo;你当初做了决定,就已经想到若有着今天这样的局面,得要付出什么代价。你应该不会怎么吃惊的吧?&rdo;&ldo;嗯,&rdo;田凤宇点了点头,&ldo;仔细想过。&rdo;&ldo;没办法保持现状?不可以加重药量吗?&rdo;&ldo;他身体负担不了,会要他命的。&rdo;&ldo;他要是恢复记忆,你如何打算?&rdo;&ldo;不至于吧,&rdo;田凤宇斟酌过后,思忖着说:&ldo;不管怎样,我还他自由。&rdo;电话另一端的人笑了:&ldo;他连自己生活的能力都没有,你怎么还他自由?&rdo;&ldo;如果他想,还是可以的,小夏会跟着他,我也可以照看着。&rdo;沉默,从大洋彼端传递而来。&ldo;你呀,终究是个感情用事的人,&rdo;对方的话并没有批评的意味,相反很轻松地结束:&ldo;不过,那也没什么不好的。&rdo;田凤宇挂了电话,走出书房,朝楼上而去。隔着老远,就听见迟艾抱怨地声音传出来:&ldo;走开,我让你走开!&rdo;药物让他成天烦躁不堪,不管他多么努力去克制,情绪积累起来反倒发作得更加猛烈。小夏他们成天都战战兢兢,好在他照顾迟艾很多年,早有了感情,并不会因此影响他对迟艾地态度。但家里的佣人就不一样,他们背后都开始讨厌迟艾,觉得他神经兮兮的难伺候。田凤宇进了卧室,遣散了守候地佣人,走到迟艾地身边。&ldo;是我,&rdo;田凤宇说,&ldo;这么晚不睡觉吗?&rdo;迟艾楞楞地坐在那里,伸手寻找,田凤宇连忙把自己地手递过去,让他握住。&ldo;完了,凤宇哥,我现在真是跟精神病一样,动不动就失控。&rdo;&ldo;别这么说,慢慢就好了。&rdo;
田凤宇让他瘦小的身体靠进怀里,轻声问他:&ldo;你能想起什么吗?&rdo;迟艾摇了摇头:&ldo;头疼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脑袋里,认不出什么,好了就不记得了。凤宇哥,你说,我是要恢复以前地记忆吗?&rdo;&ldo;你想吗?&rdo;田凤宇没有直接回答,抚摸中,泄露无限珍爱,&ldo;想记起以前的事儿?&rdo;让他吃惊的是,迟艾并没有立刻回答。&ldo;不知道。以前的事,都是好的吗?&rdo;&ldo;干嘛这么问?&rdo;田凤宇心中一紧,不晓得迟艾突然说这话的意义何在。&ldo;嗯,我就是想。也许以前很多不堪,我才会选择忘记。要不怎这么多年,一点都没恢复呢?也许……也许想不起来。对我更好吧?&rdo;田凤宇低估了迟艾的敏感,他更庆幸迟艾的目盲。才不会看出他此刻脸上的狼狈。&ldo;别说傻话,成天自己胡思乱想。睡吧,明天我带你去看医生。&rdo;迟艾却抱住了他的腰,不肯松手。田凤宇给他这个动作逗笑了,问他:&ldo;干嘛?还得我抱你上床?&rdo;
&ldo;凤宇哥,&rdo;迟艾脸红得跟番茄一样,手爪子紧紧攥着他的衣裳:&ldo;你怎么……怎么好久没跟我……亲热了呀?&rdo;田凤宇的心,被这话轻轻撩拨着,本来的酸楚被突袭而来的甜蜜所覆盖:&ldo;你这是邀请我?&rdo;迟艾点了点头,这会儿是连脖子都涨红着,象只蒸熟地虾子,语调缓慢而矜持:&ldo;我想你了……&rdo;&ldo;怎不早说?&rdo;田凤宇的脸颊埋在迟艾的颈项之间,亲吻,如夜之温柔,丝丝地,侵入心灵深处,迟艾清楚地体验着自己在分分秒秒中,渐渐融化的过程……&ldo;我很满足,凤宇哥,我不想找回从前了。&rdo;事后迟艾偎依在他怀里,细细轻轻地念叨,&ldo;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就好了。&rdo;田凤宇说不清楚,迟艾是不是潜意识地,暗示自己什么。他知道,迟艾永远也不会恢复记忆。他也知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将是他彻底失去迟艾的时候。……方国伦看着周围讲究的摆设,面前桌上陈列的酒水和点心,精致得就跟橱窗里塑料做的假货一样。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来真是不差,七哥这些年奔波闯荡,这身爱摆排场地臭脾气终究是没什么变化,就像康庆如今成了柏林道的大亨,也依旧会光顾波兰街阿伯地云吞摊一样。他伸手捏起一块切得奇形怪状的起司,放嘴里嚼了嚼,咸,还有点臭烘烘地,不好吃。
低头四处找了找,没见到垃圾桶,就吐在烟灰缸里了。&ldo;这是希腊空运来的上好蓝起司,有钱都未必吃得到,到你这儿可是糟蹋了。&rdo;张文卓从楼上走下来,穿着平日打网球地衫裤,神采奕奕,显得格外年轻。&ldo;嘿嘿,咱是大老粗,吃不惯这些西洋玩意儿。&rdo;方国伦实话实说:&ldo;七哥,你这是要出门吗?&rdo;&ldo;不着急,&rdo;张文卓翘起长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ldo;先跟你聊会儿,约了人一点钟打球,最近六叔那里可有什么消息?&rdo;六叔虽然现在成了康庆的狗腿,但方国伦怎么说也是张文卓的手下,而且当年在波兰街混的时候,也算关系不错,他回来这段时间,穿梭得多了,也不似刚开始那么生分和戒备。&ldo;听说同福会馆那天晚上不欢而散,二少突击检查,不知撞见康哥跟谁在楼上,立刻走人了,谁的面子也没给。听六叔的人说,可能是乔伊在楼上,据说还喝了酒,不知怎么的搞到康庆的包厢里去……&rdo;方国伦说到这里,住了口,乔伊跟张文卓的关系,他自然是知道的,不清楚这么说出来,会不会惹得七哥不高兴。&ldo;啊,看得出来,&rdo;方国伦见他没有变色,这才放了心,&ldo;joey的弟弟吧?跟他哥长得很像。七哥,你现在还恨joey呐?&rdo;当年张文卓将joey大卸八块,在方国伦来看,还是挺寒心的。平日里他看起来是真疼joey的,生病感冒了,都会打几个电话问好没好。动手前的晚上,还好好的,吃饭的时候还给他夹菜来着。结果,突然就决定动手,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是从张文卓下定决心,动手处决joey的那一刻,方国伦才发现七哥对二少的心思,真是深刻入骨,简直为了他,全天下都可以不顾。因此,在方国伦心里,封悦和他妈妈一样,都是祸水,绝非什么好东西。&ldo;谁说我恨他?至于么,你当他是谁?&rdo;
&ldo;当年不是挺疼他的?&rdo;&ldo;我疼他,他不疼我啊,&rdo;张文卓冷笑出来,&ldo;我可不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他不珍惜,我也没必要非得逼他明事理。&rdo;方国伦心里想,你现在还不是贴封悦的冷屁股?他以前把你害得那么惨,你照样吃一百个豆也不嫌腥。但张文卓终究是他老大,嘴上不满,也不会真的说出来,再说他今天来,是有正事要办的。&ldo;七哥,你今天叫我来,有什么事?&rdo;&ldo;你帮我找间好点儿的公寓,安排乔伊住进去。&rdo;&ldo;哦,大概价位要多少?&rdo;&ldo;就按当年joey的价钱花。&rdo;方国伦明白张文卓是对情人出手大方的那种人,只要别再弄出杀人灭口的事就好,想想这个乔伊怎么说也算个明星,七哥不好想杀就杀的吧?张文卓交代完毕,又让他最近跟六叔那头多联系着,因为六叔害康庆丢了脸,肯定要想办法补救的,少不得有什么小动作。他对乔伊的表现非常满意,当晚被人灌了酒,立刻就把持不住自己,早就看出康庆对乔伊,并非真正无情,无非恨他先上了自己的床而已,果然是禁不住挑逗。而且,封悦竟然也配合地出现,看来老天都在偷着帮自己的忙。搞不好,封悦一气之下,就跟自己去土耳其游山玩水,气气康庆那个花心大萝卜。张文卓从来不会空打如意算盘,总会努力用实际行动来配合,送走方国伦,在健身会馆那里打完球的时候,经理就过来跟他说,封悦刚好在楼上约了客户。他回头跟朋友说,一起去楼上喝茶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