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天然呆的李探微终于不甚确定地问道:“七郎他……是被请家法了么?”
李长安满脸无奈地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哎呀!”李探微这才拍着脑袋连道懊恼,“我说他今天怎么脸色这么差呢?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李长安好悬没被噎地从马背上翻下去,恨恨道:“方才要不是我拦着,你就要拉着他去喝酒了!”
李探微脸上一热,急忙转口叹息:“这武平侯府的家法可不得了。同样是家法,咱们家用的是藤条,他们家用的可是鞭子!”
——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孩子!
李长安心下不由一阵默然。
第二日,李承宗调职的吏部文移也终于到了。出乎李承宗的意料,他的新官职并非岳父曾与他暗示过的太原长史,而是晋阳县令。
一头雾水的李承宗急忙扯住来送文移的吏部官员问了一句:“借问一句,原晋阳县令姚恂姚士如……”
“姚县令老病辞官,吏部已经准了。李郎君得一方主政,下官就先恭喜了。告辞。”那名送文移的官员随口答复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的确,太原长史与晋阳县令虽说同为五品,可前者是辅政,后者却是主政,两者权柄截然不同。王言能为女婿谋划到这个位置,他对王丽质的拳拳父爱也可见一斑了。
可李承宗却始终懵懂,直至送走了那名官员,他犹在念叨:““士如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何就病了?”
李雍叹了一声,无奈提点他。“来日你与他交接公务,便知分晓。”顿了顿,又道。“大局已定,这几日就可以准备拜访亲友了。到了二月,我们便启程。”
按古代的人情规矩,但凡搬家远走都要与当地的亲友好生告别一番。毕竟交通不便宦海沉浮,谁也不知这次作别是否就是永诀。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日李长安都跟着李雍或者李承宗挨家挨户地拜访他们在京城亲朋故友。而这,还是李雍近十年关门闭户不与朝廷同僚往来的结果,否则这告别的宴席吃上两三个月也是寻常。
而就在这十几日内,李长安又与长孙临云见了第二次。两人隔着武平侯府正堂内那宽阔走道相对而坐,听着武平侯感慨三月里侯府的喜事李家竟是错过了,由头至尾都没能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显然,当着全体家长的面,长孙临云是更乖了,腰板挺直纹丝不动。错眼看去,还以为对面放着一尊蜡像。
直至将李家家小送出侯府大门,长孙临云这才瞅准时机拉着李长安与李探微的手轻轻道了一声“珍重”。
就为这一句,李探微是感动地眼泪汪汪。若非李长安死死拦着,他就要冲上去抱着长孙临云大声哭喊“舍不得你”。
可李长安心里却不是滋味,隐隐感觉长孙临云再这么被武平侯府管束下去,到最后不是教出个没有自我的工具人,就是个以一把火点了京城为终极目标大变态。
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直至大宝过来请示先前积攒的功课是否要全部带走时,李长安终于回神。
他见天色已晚,便挥手令道:“都下去吧,东西明日再整理。”
待一众仆役退下,他即刻换了一身轻捷的胡服,翻出一瓶酒精和一本早已画好的图册揣进怀里,悄悄地溜了出去。
武平侯府内,端坐榻上的长孙临云亦出声挥退仆役。“都出去罢。”
端着水盆的贴身婢女萱芫一脸为难。“七郎,你的伤……”
“我自己来就好。”长孙临云淡淡回道。
——伤在背上,尚未大好,如何自己上药呢?
萱芫满心的疑惑与担忧,只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位小主子向来极有主见,只能放下水盆默默地出去了。
然而,萱芫离开后长孙临云却并未急着梳洗换药,他只是塌着腰弓着背,双手撑着膝头,长长地叹息。
圣旨已下,只等三月崔幼娘抬媵后长孙临云便要入宫为陛下禁卫。薛浮早已将话与长孙临云说透,他这次去不仅代表着武平侯府对陛下的态度,更左右着薛氏宗亲对陛下的态度。
这便意味着:不仅陛下会通过他来考量武平侯府、考量薛氏宗亲的忠心与实力,武平侯府与薛氏宗亲也会同时通过他来衡量陛下的才干。
长孙临云过了年才刚满十四岁,他委实不确定自己能否当好这颗双方试探角力的棋子。更何况,听闻鹿虔之子鹿深森也已被陛下召为禁卫,不日便要入宫。而自己,显然已与鹿深森交了恶。
——如果是大哥,他会不会像我这样不安?
长孙临云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家中长辈从来都交口称赞怀念不已的长孙霆风,忍不住又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