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山吓得差点将茶杯摔在地上:&ldo;瞎说什么呢影哥!&rdo;
&ldo;呵……&rdo;影轻笑了一声,道:&ldo;应竹走的那天夜里你睡着,忽的叫了一声&lso;阿竹&rso;便惊醒了来,更别提他走后你神思恍惚,想瞒我,你还早几百年呢!&rdo;
顾云山一愕,赶忙问道:&ldo;影哥,你看得到我做了什么梦?&rdo;
&ldo;我又不是神仙,怎会晓得?&rdo;影对他的紧张多少有些不解,看着他微红的面颊,更觉得有些可疑:&ldo;嗯?你梦见了什么?&rdo;
顾云山干笑了两声,心道幸亏影哥没看见,不然真是十八年老脸都要丢尽了,转念又想起丹青子之言,喃喃道:&ldo;这便是喜欢了么……可我与阿竹同为男子,岂不是……&rdo;
&ldo;世上本就南风盛行,又不是什么稀罕事……&rdo;话说到这里,影忽的顿了一顿,收了声。顾云山听得了上半句,迟疑道:&ldo;当真?影哥你这些年也未曾下山,怎会晓得?可不要空口胡说安慰于我……&rdo;
影胡乱&ldo;嗯&rdo;了两声,不说话了。他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眉眼分明就是应竹的模样。他与他说这话的时候,望向屋内绣花的女子,轻声笑道:&ldo;……倘若竹娘身为男子,心宁也必定会娶她的。&rdo;
他那模样温柔,眼神亦是缱绻,与应竹容貌虽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影不知道自己昏睡多少年才在顾云山的影子里醒来,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是他的旧友么?可还在人世呢?他与应竹可有关联,还是巧合呢?
影自顾自在短暂的回忆里浸着,顾云山却像是得了莫大的鼓舞似的,便是傍晚时分,也背起来剑匣:&ldo;我练剑去!他日万一在山下碰见了,可不能丢了脸面!&rdo;
云山这边憋着劲练剑,应竹那却是事务繁忙,直至年尾时才得了空回家。到鹦哥镇时雪才停呢,梅花正开了满树。娘亲应氏听闻他要回来,在镇口已是等了好一会儿了,待见应竹白衣快马的身影,便赶忙迎了上来。
应竹下了马,跟着应氏回到家中。家里阿姊应雪已温了黄酒,弟弟应秋正坐在暖炉边上用刻刀在雕一块木头。应竹一一打了招呼,便瞧见阿爹拿一杆水烟挑了帘子出来,&ldo;上次说两个月便回,怎么这么久?&rdo;
&ldo;跟独孤师兄出去见识了一番。&rdo;应竹接了阿姊递来的酒碗,答道。
&ldo;好玩儿吗?&rdo;应秋插嘴问道,一双眼睛都映着炉火,闪闪发光呢。
应竹想了想,道:&ldo;好玩倒也说不上,不过结识了几个朋友。&rdo;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边噙了些许笑意,酿在橙黄透彻的酒水里。酒温着的时候放了些姜丝,一碗下去,浑身从里到外便透着暖意。
&ldo;在那什么……真武山上吗?&rdo;应氏问着话,将披风上雪抖了抖,挂在墙边。
&ldo;可不是。&rdo;应竹说着,想起来影哥的事,放下酒碗,问应氏道:&ldo;娘,你早年可曾见过……影啊鬼啊之类的东西?&rdo;
应氏眉头微微一皱:&ldo;你问这做什么?&rdo;
她是没有否认的。应竹心里想着,便听应雪在一旁出声道:&ldo;鬼呀,早年听说有道士来过咱们镇上,那个道士据说十分通灵,能见鬼神呢。&rdo;
应氏瞪了应雪一眼,又转而对应竹道:&ldo;阿竹,你来,我有话同你说。&rdo;
雪很快就晴了,风停云静,天际总算隐隐露出一角淡蓝,也快被溟濛的暮色盖过去了。太白剑派离鹦哥镇,快马也有半日的路程,应竹从太白回来,至此时已近黄昏,应氏却仍是收拾了东西提上食盒,出了小镇沿着笑月湖畔往南行去。
应竹替她拿了食盒,又带了把伞,一头雾水地跟在后边。斜晖冷冷地瞥过道旁常青树的寒枝,山林寂寂,唯有几声鹰唳,盘桓于云山之巅。
&ldo;我们去哪?&rdo;应竹终于忍不住问道。
&ldo;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见过鬼影?&rdo;应氏提灯走在前边,光亮在她脚下晕开,停在一座傍水依山的孤冢前。她接过食盒,俯身将些子糕点果物摆下,又燃了三柱线香,叫应竹将之插在无字碑前斑驳的香炉里。
应竹单膝跪在地上,依言照做了:&ldo;这是谁家的墓?从前都没有来过。&rdo;
&ldo;这是你家的,阿竹。&rdo;应氏答道。
应竹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盯住自己的母亲。残阳从她肩膀削过来,逆着光她神色冷肃,没有半点玩笑的样子。
&ldo;你不记得了,十五年前,也是今日、此时,有人将你家人全都杀了,唯有你被我抱着到镇里玩,才逃过一劫,留下了成家最后一点香火。我怕那行凶之人发现,还给你改了姓氏名字。我与你娘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娘名中有个竹字,便给你取了。&rdo;应氏说道,&ldo;这些,我本想等你及冠再说,可你今日问起来鬼影的事,不知是否与往事有关联。&rdo;
应竹哪料得到自己相处十几年的亲人都不是亲生的,这时真真是愣住了,恍惚半晌才回得神来,哑着嗓子问道:&ldo;什么关联?&rdo;
应氏伸手抚着他发顶,轻声说道:&ldo;当年有个道士来找你爹,说过你爹鬼影缠身恐有不吉,你爹那时只说无妨,不肯让他作法捉鬼。你娘十分忧心,同我抱怨你爹说他老说&lso;我与景兄一起长大,他岂会害我?&rso;,可谁也没见过那景兄,想来就是那道士讲的鬼影。&rdo;应氏回忆道:&ldo;那道士在成家借住了个把月便走了,第二年便有此祸事,你爹娘都是本分的人,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图谋的宝物,竟被人这般赶尽杀绝……&rdo;话说至此,应氏声音微梗,不愿再提那时的惨状,转而道:&ldo;后来我又在老宅见过一次那道士,我那时十分讨厌他,觉得他假惺惺的,招呼都没上去打,后来一想,他说的话竟真应验了,可再想找他,却再没见过了……&rdo;
&ldo;那道士是……?&rdo;应竹问道。
&ldo;我只知他姓段,没听他自报师门,大概是个游方道士。那时他不过二十余岁的样子,而今也该四十了。&rdo;应氏说着,亦跪下身来,一把握住应竹冰凉的手,往日里一双柔情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冬日夜空铁冷的色泽,&ldo;找到他,找到幕后之人,不管是人也好,鬼也好,替你爹娘报仇!&rdo;
应竹看了她一会儿,垂首紧握了握她已略显枯槁的手,&ldo;我晓得的,娘,你放心吧。&rdo;
应氏听得他这一声&ldo;娘&rdo;,却怔了一怔,抬头已是泪眼潸然。她唤了一声&ldo;阿竹&rdo;,便伸手与他相拥。她自应竹出生便是他乳娘,而今十八年云烟过眼,已在她面上心上留下岁月的深痕,若说有甚么从未改变的,怕也只她这一腔爱与恨了:&ldo;是、是,我儿,娘还是你亲娘,待会儿咱们便回家……&rdo;
言罢又回身斟了一盏清酒,洒在坟前。她絮絮地又与竹娘说了许多话,至后来天已全黑了,应竹在坟前磕了三个头,将应氏搀起来,便踏着月色回到鹦哥镇去。他瞧着镇定,可这一番变故,应氏的话语交织着几个月前影的问话,一句一句在他心上跑着,令他焦躁难安、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