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书楼里有侍候人来问话,说更深露重,公子不回去么?
看滴漏,确实三更了。夜读也大多是闲聊,少有人真的是来温书的。他收拾了东西,觉得也是时候回去了,便告辞左右。玄之玄又跟了上来,同他说,还望学长转告默学长一声,北宫的单子,劳他盖个章。
他说,好。
他心里想,这是要怎么转达呢。分明就是和默苍离不合,自己就被挤在中间了。
银杏林里,金黄色的银杏叶铺了一地,厚实柔软。回去时,伴读一路上都在挑选宽大好看的叶子,想回去做书签。不知觉捡了许多,拢在袖子里。欲星移见他两个袖子快笼不下了,便道,那我也只能舍了两袖清风了?
伴读和侍候人们纷纷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从小长大,知根知底,也没其他主仆那么多的芥蒂隔阂,主人这样说了,水蓝色的宽大广袖中便很快被塞满了银杏叶,甚至有些是故意被硬塞进去的,将两个袖子撑得鼓鼓囊囊。众人边走边玩闹,像是这一夜忽然齐齐童心未泯了似的,去折银杏枝争插在彼此的发髻上。金叶落了一肩一袖,待回去时,连欲星移的礼服上都满是叶面上的薄灰。
书楼里,回廊下,绘着岁寒三友的旧油纸灯笼光影昏黄,将人影都映得氤氲旖旎。他们本是朝着自己那边走的,走了几步,欲星移忽而想起还要去学长那里问候,就折身回头,向默苍离居所那里走;又没走几步,听见袖中叶声婆娑,方想起自己此刻是这般模样,不禁自嘲嗤笑,再次回头,想回去收整。
只是这次还未待他折回去,后面的廊扉就开了。那人站在门扉的灯台后,静静望着他。
欲星移愣住了,原抓着袖角的手不禁松开,满袖的银杏就洒落在回廊上,被风吹散。
哎呀,弄成这样……
他们颇不好意思,连忙过去收整。欲星移咳了一声,笑着摆弄纸扇,道,玩得晚了。
默苍离说,无事,就是忽然想起要收本月的杂项,就想去找你。
伏在地上收拾叶子的侍候人都觉得这人好玩‐‐哪的规矩呢?两个读书人,还能站在走廊上谈钱了……
可欲星移没觉得什么。他也发现了,对默苍离说的一些不体面的话,他似乎没那么反感。大抵换个人大半夜跑出来和他收十几钱的杂项费,他只会觉得不成体统;可若是默苍离这样,竟然也不觉得什么了。
默苍离这人,也挺会折磨别人的。和他住在一起,大约没什么体统可言。熏香是最便宜的白檀香,茶叶也是最便宜的糙茶,墨呢?他没注意,该不会是用剩下的枯墨,重新加水调了调就用了吧?要是每件事都这样介意过去,这日子也别过了。
欲星移遣人去拿了钱,自己从发髻上拔下一枝银杏叶递过去,道,&ldo;学长屋里太素,我让人弄个玉瓶来养银杏罢。&rdo;
默苍离没管他这个话,接过了银杏枝,随手搁置在书架上。
刚才遇上一位叫玄之玄的学弟。他说,提了点单子的事情。
北宫那边的玄之玄罢。他不是自己把单子埋了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他嘱咐我转达一句,我也转达了。
北宫那的单子销账,要是想盖章,都是统一拿去给钜子师父盖的。默苍离说着,转身进了屋子,自五斗柜的小格子里取出了个黄玉印章,找了张白纸,盖了印上去。这印章是个影子章,须有对称的两个章才能合成一个印,他盖的只是半个。盖完了章,再将纸折好,默苍离把它交给欲星移,道,&ldo;明日你们课上如果碰见,就把这个给他,让他把单子附上去,一起送到天志殿,给钜子师父盖。&rdo;
欲星移收了纸,觉得这事没什么‐‐在账目上这叫空印,理论上是不能做的,但玄之玄那里数额不大,又是北宫那的账单,想也没什么。默苍离也不太用空印,但他与玄之玄或是北宫的人不是时常能碰见,往后拖也不知拖到何时,索性就盖了个空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