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明天上午妈妈要接受心理治疗,我在医院陪床,不回来了。”
“行。”
“徐茂,你还生气吗?”
徐茂又沉默了一阵,才道:“你知道她并不缺人照顾。她这样折腾,你还在医院陪她。你这是助长她的脾气。”
“我……”
“她毕竟是你妈妈,是不是?”他声音越来越低,似是自言自语,“一辈子都要填这个无底洞?”
“徐茂……我会好好的和她谈,不让她再拖累你。”
“你觉得可能吗?”他轻轻叹了口气,“宋棠,你去睡吧。我不想说了,很累,我想静一静。”
他挂了电话,宋棠在走廊站了很久,直到陈阿姨出来找她,才慢慢的回到病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上眼。
心理医生如约前来,和孙静姝在房间里谈了很久,中午吃过饭,午休之后,治疗继续。
孙静姝的心思并不复杂,心理医生的经验又十分丰富,到了下午,她把诊断结果给了宋棠。
宋棠慢慢的翻着纸张,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到最后,那些熟悉的字就像活了过来,蚂蚁一样爬来爬去,她什么都看不清了。齐菲赶来时,正好看见她手指一松,打印纸纷纷扬扬的散落一地。
齐菲赶紧上前扶住她,她闭上眼,额头全是冷汗,听见齐菲叫医生,便抓紧她的手,道:“不用,让我靠一会儿。”
齐菲搂住她肩膀,只觉得她抖得厉害,连忙让她伏在自己膝盖上,过了一会儿听见她竭力压抑的哭声,终于舒了口气。
发泄出来就好。
她伸长了手按铃,请护士帮忙把地上的纸捡起来,然后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脸色也渐渐难看了起来,到最后嘴唇都在颤。
宋棠慢慢的冷静下来,坐直了身体,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擦干净眼泪,自己去倒了水喝。心如死灰,她已经有些麻木,镇定得很快,放下水杯,说:“陈阿姨已经把妈妈送回家了。菲菲,你陪我回去一趟吧。”
齐菲道:“你还回去……”她咬牙切齿,“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得和她摆清楚我的态度,免得她心存侥幸,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你知道,我真的不管她的话,容易被人利用起来做文章。”
齐菲深知不少国人根深蒂固的观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子女永远该让着他们。她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我陪你。”
孙静姝坐在阳光房,脸上犹带泪痕,看见宋棠时不自在的避开视线,依然是娇怯柔弱的模样,但不再做出那副缠人的姿态。
“妈妈。你……为什么这样?”宋棠说完,又抿紧了嘴。
为什么这样,心理医生已经把答案给了她。
孙静姝攥紧了披肩的流苏,哽咽道:“如果不是为了养你,我哪儿用得着忍气吞声的呆在宋如龙身边,当个人人唾骂的情-妇?我明明可以嫁到国外,可明宇的家庭保守,不同意我把你也带过去。我这辈子被困在这个金丝笼里,都是因为你!”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尽力的补偿你。我透支身体拼命赚钱,尽力压缩自己的开支,把一切都给了你。是,我能力不够赚不了大钱,但现在徐茂已经满足了你这么多苛刻的要求,你还不满足?”
“他对我这么无礼!”
“所以你想让我和赵旭一起?”她轻轻的笑了一声,“赵旭是对我不错,但他对我的感情未必深到要和我结婚的地步。就算结了婚,他恐怕也不会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索取下,继续保持现在的好脾气。”
孙静姝不说话了。
“你年轻的时候过得很痛苦,所以,你看见我过得好,你嫉妒,你忍不住想搞点事,让我过不痛快。”宋棠停了停,道,“你成功了,徐茂这次不会轻易和我和解。”
孙静姝还是沉默。
“妈妈,我没法对你做什么,但我希望你适可而止。我和徐茂闹崩,对你没有好处。”宋棠指了指地上的手工刺绣地毯,又指了指她所坐的设计师限量款躺椅,“没了徐茂,这一切,你都没办法再享受。当然,我会继续工作,供养你,但我不会再让自己过那么苦,我能给你的,只有治疗费,生活费。”
孙静姝用力的拍向椅子扶手,声色俱厉:“我是你妈!你有赡养我的义务!”
“妈妈,法定的赡养费是什么数目,你知道吗?你确定让我‘尽义务’?”
孙静姝眼中的厉色渐渐消失。
“我不会不管你,但是,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将就你。为了你自己,妈妈,你安心的过你的小日子,不要再做不理智的事。”
她站了起来,提起包,一步一步的走出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房子。她坐上齐菲的车,透过车窗看向房前的小花园。
她帮孙静姝种过花,被植物上的小刺蛰过,被蠕虫惊吓过,可是为了孙静姝的笑脸,这一切她都忍了。
她回忆这些年的时光,好像一直是她在忍,在让,讨孙静姝高兴。孙静姝表示过对她的疼爱,也流着泪让她别这么辛苦,还总是自责,可是,要求一点没有少过。
这些温情,她也分不清是出自母亲的真心,还是用来控制自己的手段,还是兼而有之。她也不想再探究。
她闭上眼,只觉得胸腔空空落落,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刀子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