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巧有一只青虫爬上石凳,我脱下脚上的鞋子,狠狠地拍着,旁若无人的凶恶,肆无忌惮。
婢女都被我惊呆了,甚至父亲都有丝惊恐。唯母亲依然笑着,那微笑仿佛暗夜中开出的奇葩,美得那样忧伤,剔透得如同玉石般,宽容着我的敏感、任性与暴戾。
我愿忘记曾有过的一场血浓于水的亲情,以及缘于此的软弱与沉溺换取的不幸。但为何我仍执着地不想放手,哪怕到最后我打开手心,已是空无一物。
&ldo;我舍不得放手……不能因为它不能永远我就不抓住……&rdo;我喃喃自语,哪怕它最终会碎,会逝去。
狄仁杰望着我,眼中有着淡淡的怜悯,却并未沉沦。原本这一切于他,不过是暮春里的花事,盛开或萎谢。他只是过客,不曾流连。
&ldo;狄御史,方才你可见着什么?&rdo;我心绪沉淀,推开他轻扶的双手,淡淡一笑。
&ldo;臣眼拙,并未见着。&rdo;狄仁杰湛明的眸子闪了闪,面上尽是&ldo;不可说&rdo;的表情,似是与我有了某种默契。
我露出赞赏的微笑,日日纠缠于江湖与庙堂,人心早已斑驳得难以辨析,而能像他这般敏锐确是不易。
秋风秋雨已至,细雨化作轻烟,扑入窗来,氤氲着我轻扬的长发与衣袂。
母亲是曾经毫无保留地爱过我的唯一的一个人。算命的说我能活到八十岁,我想,在我八十岁时,还是会在一个寒冷寂寞的冬日,想起母亲,或微笑,或哭泣。
是谁在轻魅花影间悠然微笑?是谁曾温言告诉我,世间一切皆有轮回因果?是谁曾低声劝戒我,不可妄动杀念?
然,所有一切,终是一去不返。
盛夏酷暑,园中花儿占尽艳色,灼灼照眼,鲜艳欲燃。偶有清风拂过清澈湖面,无声无息。
青铜香炉内焚着寒麒香,清烟漫开,沉香渺渺。
四周寂静,我端坐案前,望着手中的奏书,不禁出神。忽有一双小手蒙住我的眼眸,令我吃了一惊,一把稚嫩的童音自我耳后响起:&ldo;母后,猜猜我是谁?&rdo;
我啼笑皆非,将他的手拉了下来:&ldo;唤我母后,又这般顽皮,除了弘儿,还能有谁?&rdo;
弘儿欢呼一声,扑入我的怀中:&ldo;母后!&rdo;
我怜爱地楼着他:&ldo;玩闹半日,饿了吧?母后为你准备了枣泥苏。&rdo;
一旁的宫女立即将苏饼呈至弘儿面前,他却只怔怔地看着,一动不动。
&ldo;怎么不吃?你不是最爱吃枣泥苏么?&rdo;我疑惑地问道。
&ldo;母后,能与你一道来洛阳,弘儿,很欢喜呢……&rdo;弘儿支支吾吾,双手伸入衣兜中磨蹭着。
&ldo;恩?&rdo;我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此次我与李治赴东都一游,原本只是想夫妻二人相伴,所以便将弘儿留在京都命太子监国。但弘儿虽聪慧,但他从未离开父母,非但不能处理监国大事,且昼夜啼哭,对远行的我们思慕不已。我得知此事,立即便下诏命弘儿赴行在,与我们一同前往东都。
弘儿被我盯得愈发不安,半晌才从衣兜中掏出一束花来,他将花递到我眼前,终是羞涩地说道:&ldo;母后,这,这给你!&rdo;
&ldo;这是,牡丹?&rdo;我接过这束被挤压得有些焉的花,心头一暖,&ldo;哪里来的?&rdo;
&ldo;是,是弘儿,从园子里摘的……&rdo;弘儿微低着头,支吾着说道,&ldo;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只觉得好看,便摘下送予母后了。只是我来时跑得太急,摔了一跤,花都被压坏了……&rdo;
&ldo;乖孩子。这花真好看,母后很喜欢。&rdo;我摸了摸他的发髻,又挽起他的袖子查看,&ldo;摔在哪里?可有受伤?&rdo;我细看了下,他只是有些擦伤,衣袍污了一片,并无大碍,这才宽心。
&ldo;母后,我不是孩子了,我都满八岁了!&rdo;弘儿仰首颇为自豪地说道。
&ldo;八岁了……时间过得真快……&rdo;我握着弘儿的手,他确已长高了不少。但在我记忆里,他仿佛永远是拉着我衣袖哭泣的幼童,我笑道,&ldo;是,是,你不是孩子了,你已经是太子了。&rdo;
&ldo;母后,那我替你把花簪上好么?&rdo;弘儿说着,也不等我回答,探身过来,便将那牡丹簪在我的发上。
嬉闹间,李治也踏入殿来:&ldo;你们在做什么呢?&rdo;
&ldo;好看么?&rdo;我轻抚鬓发,抬头笑问道。
&ldo;好看。&rdo;李治亦笑问,&ldo;是弘儿为你簪上的?&rdo;
&ldo;是啊!&rdo;弘儿得意地抢先答道,&ldo;方才宫女告诉我,若我喜欢一个女子,我便替她簪花,她将来便要嫁于我!我喜欢母后,等我长大了,便要娶母后!&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