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蹙眉道:“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太狭隘了。仇当然要报,或许我应该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而非太过功利,执著于复仇这件事本身。”
顾海棠似懂非懂。
任真解释道:“崔鸣九说,他想做生意赚钱,但不想发国难财,赚穷人的钱。我很欣赏他这点,所以我忽然觉得,或许不该为了复仇,将更多无辜的唐人牵连进来。”
顾海棠还是不太懂。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可以理解为,咱们在复仇杀人的同时,或许也应该顾及那些无辜百姓,那些年轻后辈。至少,不能因为我的个人恩怨,让北唐变成一副烂摊子。”
顾海棠有点听懂了,“你这算是忏悔?”
任真打了个酒嗝,摆手笑道:“最近我只是觉得,我们都活在历史里,注定名垂后世,与其做个千古罪人,还不如现在多做点好事。否则,我们跟那些仇人又有何异?”
顾海棠微哂,“终究难逃名和利。原来小先生在意的是身后名。”
任真似乎没听出她的讽意,红着脸道:“如今在长安城里,我成了一棵树。树大招风,但是树也能挡风,保护很多栉风沐雨的可怜人。我这个小先生身上,也寄托着很多人的希望啊……”
顾海棠看着他,淡淡地道:“你喝醉了。”
任真咧嘴,憨厚一笑,“我跟你啰嗦这么多,是想让你明白,也是想让我自己记住,咱们来京城,是为了找一把能入局的椅子。如果哪天真能坐上去,就得对得起那把椅子……”
刚进京的那天,他对她说,现在的博弈双方依然是两位皇帝,他还没资格落座入局。而这几天的经历让他感觉到,权力同样对应着担当,一将功成万骨枯,在那把椅子下面,势必会垫着无数效忠者的尸骸。
就像一名有良心的作者,要对得起忠实支持的读者,他也要对得起诸如崔鸣九之辈的追随者,乃至北唐的万千黎民。
为了复仇,但不止于复仇。
他想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北唐。
顾海棠静静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道:“我明白了,其实你不是在诉苦,而是想说服自己放宽立场,帮北唐跨过这道坎。”
任真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答道:“只要把里面的沙子挑出来,这袋稻米还是好的,没必要一概丢弃。对吧?”
此言大有深意,不像是从一个醉汉嘴里说出来的。
顾海棠摇了摇酒坛,发现已经空了,忧虑地道:“你想挣脱南晋的枷锁,该如何处理前院那些人?”
她知道,他现在的立场已经渐渐偏向到北唐一边。
任真走向亭外,头也不回地道:“有些话,很难当面说破。我不怕他们背叛,只是不舍。”
顾海棠见状,紧随其后离开。
在两人走后不久,凉亭旁那株大树上,一名黑衣老者悄然跃下。
他走到石桌前,望着空空的酒坛,喟叹道:“小家伙,你这是在逼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