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下马车,阿朝便给他挑了副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凶巴巴的,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她还在面具下偷笑,那道凉凉的嗓音从恶兽的獠牙内传来:“待在我身边,别到处乱跑,听到了?”阿朝敷衍地“嗯呐”一声,转身走人。她打小最爱看杂技,那时候灯山人海里乱窜,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不是在顶碗舞的人堆里冒头,就是挤上前看人吞铁剑,谢昶若不将人看紧,只怕小团子转身就没了人影。唉,怎么办呢?她如今是大姑娘了,哥哥如今不让她牵着、抱着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阿朝将自己藏在狐狸面具下暗暗叹息。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啦。她只管到处逛铺子、买杂嚼,看到登梯爬杆、舞刀弄枪的势必要去挤一挤的,都出府逛灯市了,怎么可能不乱跑呢?直到身边的男人彻底被她磨没了耐心,一把抓住那只四处扒拉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掌心。嗯,这就对了嘛。谢昶忽然听到她面具下的盈盈浅笑,这才意识到小丫头的恶作剧。那只嫩生生的小手雏鸟般蜷缩在他掌中,让人舍不得用力,可若是不攥紧,雏鸟早晚都会飞离他的掌心。谢昶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一些。然后悄悄拿余光去瞥她。小丫头仍是没心没肺地到处窜,狡黠的狐狸面具下看不出神情。遇到喜欢的点心铺子,她要去挑些蜜饯,再握着似乎就不大合适了,可他才有松开的迹象,小丫头就立即不动声色地反手握住,生怕他反悔走人一般。那种电流般的温热酥麻从指尖一路蔓延,逼得他心口都在轻微地战栗。他不懂这代表着什么。也许是想与他亲近,也许是想撕开他一本正经的面具。她仍将自己当作依赖的兄长,想要将红尘诸事、人间冷暖一并塞入他荒芜冷清的世界里。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每一次柔软的熨帖,于他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姑娘还不好意思啦◎玉钩桥上行人如织,一盏盏荷花灯密密麻麻地点缀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若繁星沉碧波,明珠落银河。阿朝拉住他的手:“哥哥,我们也去放河灯吧!”谢昶望着不远处的玉钩桥,面具下一双凤眸晦暗无澜,看不清情绪。阿朝一路走到桥下,才发现放灯的都是并肩偕行的男男女女,也有和他们一样戴面具的,仗着无人瞧见面容,郎情妾意,卿卿我我,竟毫不掩饰。像他们这样单纯来放灯祈福的倒没有几个。愣神间,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阿朝转过身,发现是个卖荷花灯的阿婆,背已经佝偻了,但笑起来很慈祥。“姑娘买一盏荷花灯吧,和郎君一起去祈福许愿啊。”谢昶垂眸沉默地看向她,小姑娘潋滟的杏眸中跳动着细碎的星芒。荷花灯的款式都差不多,阿朝挑了个看上去最结实的,笑着反驳道:“阿婆,这是我哥哥,不是我家郎君!”郎君是大晏女子对夫君的称呼,阿婆定是误会了。阿婆一听就笑了:“情哥哥也是哥哥,姑娘还不好意思啦。”阿朝急得不知如何解释,又莫名有些耳热,伸手去接荷花灯时,这才发现和哥哥的手还握在一起,她下意识指尖一颤,赶忙松开了。凉凉的夜风拂过掌心,很快将最后一点温热湿腻吹散殆尽。谢昶不动声色替她付了钱,垂眸问道:“去放灯?”阿朝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刚才阿婆的话哥哥肯定听到了,他听到了也不解释一下!不过他这个人似乎从来不喜解释,小时候摘二壮家的杏子,明明付了铜板,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也是一声不吭的!罢了罢了,不能指望他什么。两人前后脚往河边走去,阿朝怀里抱着荷花灯,这回是再也不敢胡闹去牵他的手了,否则回去之后,谢阁老又该拿一堆男女大防的道理来教训她。岸边不远处的一棵栾树下,着缂丝锦袄的少女无意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姑娘您瞧,那两人可是谢阁老和那位谢小姐?”少女暗暗攥紧手中的锦帕,指甲盖都掐得发白,也难以抑制眸中的震愕。那名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无论是颀长挺拔的身形还是通身矜贵冷冽的气势,都像极了那位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而他身边的女子,身段窈窕,娇色无双,除了他那失踪多年的妹妹,谁又敢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可他们……不是兄妹吗????玉钩桥可是情人桥!他们兄妹二人竟然携手同游来桥下许愿,还买了祈求姻缘美满的荷花灯!